37 自知之明(1 / 1)
苏老头蹲坐在门口抽烟的时候,正好瞧见宁白扭扭捏捏地向他走过来。
“苏爷爷,还记得我么?”
苏老头懒得看她,很直接地说:“不记得。”
宁白琢磨着,以苏老头这古怪性子,套近乎是套不上了,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合适。
虽然,开门见山苏老头不一定会应,但是拐弯抹角他决计不会应。
因而宁白坐在苏老头身边,说:“苏爷爷,我想求你一个事儿。”
苏老头每吸一口烟,吐一个不同形状的烟圈,没有说话。
宁白说:“去年林府公子派我半夜来求苏老做饼,随行的还有一个比我大半岁的王家哥哥……”
苏老头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林府公子又想做什么?”
“不是林公子派我来的,我……我离了林府已有半年了。”
苏老头瞥了她一眼,用他极其锐利的目光,然后他说:“是有点眼熟。”
宁白想,怕只有王大富才能对付这老头。
“你来做什么?”
“花饼做成之后,王家哥哥跟炎记签了协议,苏爷爷知不知道协议的内容?”
苏老头瞪了她一眼:“这种事我怎么能插手!”
宁白噤若寒蝉。
却听苏老头埋怨起来:“花饼能成,沁小姐功劳不少,以林公子与沁小姐的交情,就是送给沁小姐也不过分,林公子倒好,交给下人自个儿处理,体恤下人的名誉倒是他得了,可知这把沁小姐置于了怎样的境地!”
苏老头对小林公子有成见,宁白早知道,却不知,这成见已这样深。
“如今为了这小林公子,沁小姐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不闻不问,从不见来探望一声,当真是薄情。”
宁白听苏老头话里的意思,好似不知炎沁的实际状况,便试探地问了一声:“炎小姐,怎么了?”
“禁足之后就病了,已经大半年了,大夫成群结队地在府里来回,就是不见起色。”苏老头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很愤恨的样子。
宁白想起在彼岸巷里孤苦无依的炎沁,很是失神:“炎府对外,原来是这样说的么?”
她没料到在苏老头这儿会听到这样的消息,一时间竟忘了此行的目的,直到炎记的伙计认出她来,才让她回过神来。
“宁姑娘,你是送馅儿来了吗?”
宁白很是敷衍地说:“我来问一问,要多少馅料。”
伙计道:“有多少送多少呗。”
有多少,送多少?
那么,很少很少也可以?
如果是一朵呢?
宁白不知死活地想。
苏老头却忽然叹息了一声:“你叫宁白?”
宁白侧头,只见苏老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最后摇着头说:“我早说了,你这孩子,心口不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钻进了铺子。
苏老头不喜欢宁白,宁白早知道。
心口不一又如何?
她不得不心口不一。
宁白深呼一口气,往林府行去。
林府管家咋一见她,愣了好久才想起来:“哦!宁白呀!”
不过半年的时间,竟不记得了,宁白也知道自己这长相,扔进人群里决计不会被找出来,当真正被人遗忘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受伤。
管家道:“算你还有良心,你病了这么久,月钱可一个月都没少过你的,若不是公子有吩咐,我早把你逐出府去了。”
小林公子还记得——宁白鼻子有点酸。
炎沁?孩子?
宁白想,小林公子,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罢?
她瞧着林府的一草一木,觉着久违的熟悉与亲切,迷恋之情开始缱绻。
周半仙说,神君神识不灭,总有复活的那天。
宁白精心准备了几个小林公子爱吃的点心,一路小跑送到小林公子的书房,却见知秋正在整理书桌上的残局。
似曾相识的感觉。
知秋回头,诧异地看着宁白:“宁姐姐,你回来了?”
宁白微微一笑,学自炎沁的沉静与恬淡。
“公子才出去了,晚些时候再来罢。”知秋说着,瞧见宁白手里的点心,笑道,“一回来就做了这么些好吃的,可惜公子回来已经不能吃了,不如赏给我罢。”
宁白掩饰着心中的失落,心口不一地笑:“公子在,也乐意赏给你吃的。”
知秋一面吃一面赞叹她的手艺。
宁白微笑不改:“你先吃着,我去薛神医的药棚看看,晚些我再过来。”
知秋咕哝不清地说:“薛神医来信说,东离有事耽搁了,归期不定,王家哥哥可把你想死了吧?”
宁白不知所措,笑容尴尬地挂在脸上。
知秋没有察觉,低头打量着宁白做的点心,含糊不清地说:“对了,也有信给你,全放在你房里了。”
宁白直觉这信是王福临写的,赶紧扭头往回跑。
知秋咯咯直笑:“瞧你这心急劲儿,被人可要被笑话了。”
一封信,一个包裹。
王福临来信也不多。
信封上龙飞凤舞写了三个字,宁白猜是宁白收三个字,拆信的时候,她不禁有些懊恼。
她既不识字,王福临写信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要请人读?
宁白犹豫了一瞬,最终决定看看王福临写了多少,若是太多,宁白宁愿不知道他写了什么,也不想请人读。
打开信,宁白的脸都绿了。
王福临终归还是为她考虑——信纸上只是简单地画了一幅画:一个浓眉大眼,鼻子有点大,还有点塌,嘴唇偏厚的人头,极其粗犷地落在纸上,整个脑海都被一张芝麻大饼占据着。
宁白气得将信揉成一团扔到墙角,坐在凳子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眨眼,咬牙,切齿,深呼吸,许久许久,才镇静下来。
宁白永远不会承认,她看懂了“王福临想宁白”的意思。
这封信给宁白一种强烈不想拆包裹的感觉。
可惜,宁白的手还是很不争气地拆开了包裹——又一封信掉出来。
一封很厚的信,还有一个鼓鼓的大锦囊。
宁白打开锦囊,只见里面全是形状不规则却很饱满的种子,她惊呼一声,赶忙去掉在地上的信。
信封里是一张很长的纸,从左至右,画着玫瑰花的培育方法,在关键处,王福临在天空画着月亮,数量不同,宁白细数了一下,种子放进土壤时月亮是三个,到了开花的时候是六个,虽然画的歪歪扭扭,但她还是明白了王福临三月播种,六月开花的意思。
宁白算了算日子,如今已是六月中旬,王福临的这封信,几乎迟了四个月!
宁白后退一步,瘫坐在凳子上,双手扯住王福临的信,说不出的滋味。
王福临啊王福临,你可曾想到过,离了蓟城,你几时能归?此去东离,遥遥千里的阻隔,花种即便送到我手里也错过了时机?
又……又可曾想过,我会离开林府,在家,等你?
以前总听人喊老天弄人,大致就是这样罢?
宁白呆坐了许久,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薛神医的药棚里。
如果上天可怜她,应该要赐她一丛怒放的玫瑰花。
药棚半年没有住人,冷冷清清的,透过篱笆的缝隙,宁白瞧见满院子丛生的杂草,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虽然没有人照料,成长的速度却令人惊讶。
望着长势惊人的杂草,宁白情不自禁地嘀咕起来:“花草花草,该是一家才是,你长得这么好,可别饿着我的花。”
宁白依稀记得王福临说,药棚木门的左后方的篱笆外有一颗老槐树,爬到树上恰好能瞧见薛神医打理的玫瑰园。
王福临说:“薛神医种的玫瑰花全都盛开的时候,爬到树上去,玫瑰园里红成一片,老好看了,你去看看呗。”
那会儿还在为花饼的事呕心沥血的宁白嗯了一声,很是敷衍地说:“花海么,又不是没见过,乾河边的桃花盛开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模样。”
宁白找到老槐树,瞧着它歪突扭曲的树干,一阵唏嘘——宁白从未见过,有哪一棵树的树干,好似两个背靠背的人,将手臂交叉延伸到背后,彼此紧扣着十指。
据说,这是两棵树,不知道为何,长着长着就长到一块去了。
林府腾地方给薛神医的时候,曾想把这颗奇形怪状的树砍了,小林公子说:“想必以薛神医的见识,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树,留着当个见面礼罢。”
薛神医果然很喜欢。
宁白想起林府的人说的这段往事,瞧见这棵树的时候,心中欣喜异常。
小林公子留下的树!
她情不自禁想起,半年前,某个寒冷的夜晚,那个轻柔暧昧的怀抱,脸蹭地一下就红了。再瞧一眼王福临曾经呆过的药棚,竟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罪恶感。
宁白赶紧攀着槐树扭曲的枝干,猴子一样敏捷地爬到了树上。
金色的阳光洒在药棚里,貌不惊人的杂草也被染上了一层夺目的光彩,在蓝天下显出骄傲的姿态,它们成千上万,昂扬着头颅,终于占据了整个药棚,不留一丝空隙。
宁白还未见过王福临口中的殷红的花海,它们就悄无声息地被杂草淹没了。
一只蝉不知落在槐树的哪个角落里,十分不识趣地唱起歌来。
宁白失落地坐在树上。
这样的结局,她早该想到的。
但她还来不及悲伤,树下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说:“宁白,你身手很矫健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