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姬华池接了豆蔻花,垂头嗅一嗅,又捏着花束辗转一下。她神色间的惊喜和娇羞都刚刚好,连耳根处也能很自然起寸寸浅红。
但姬华池心中对这束花却是另一番态度: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讨厌和害怕豆蔻花,惟愿立马丢了它们,掷得远远,再也不要见到。她嗅不是真嗅,羞不是真羞,魏匡心心念念采豆蔻花给她,她却未必屑于去接了。
姬华池含笑望着魏匡,默默谢他将“喜怒不行于色”这招教得这样好。
魏匡漾着笑容,激动之下竟连喊了两声:“小豆蔻,小豆蔻!”
“来说正事吧。”姬华池条理清晰告知魏匡,齐楚联军近日将舍西取东,绕道走长良关。
魏匡沉默不语,眸中逐渐闪光,他和姬华池两人都知道,长良关天堑一线,极利于伏击。
“这一役至少须投入魏军五十万,势如扯筋拽骨。”魏匡直勾勾盯着姬华池双眸,深深看进去,想要看出端倪:“你肯定消息无误?”
可惜姬华池眼中只有脉脉神情,柔声婉转千弯:“我不会欺瞒你。”她眼眶忽而就红:“因为你是我的匡郎。”
魏匡心软且酸,拥姬华池入怀,犹如拥住风中一只清荷:“事成之后,你在我魏,再不会受苦。”
他向她再次许下承诺。
可惜是“再次”了,姬华池一点也不信,但她顺势就往魏匡怀里钻,痴痴环抱住他,做出最楚楚可怜的表情,仿佛她明白体谅魏匡的难处,愿意默默承受这一切委屈。
但是不好意思啊,她透露给魏匡的消息,假的已经是越来越多了……谁叫她觉得好玩呢?
也不只是好玩。
魏匡教导了姬华池许多,她仿佛开窍了一般,愈来愈对谋政之事感兴趣。
尤其是在楚国称霸这件事上上了心。
最后一次,她亲手造个假,预估坑杀魏军五十万。
姬华池想到这里真是满心欢喜,唇隔着衣料印上魏匡心口:“匡郎——”
她已炉火纯青,吹一口气,袅袅窕窕说两个字,就能勾了男人的魂。
“等事成,我亲自来迎你为正妻,我为皇,你为后。”魏匡忽然自己苦笑,战事都到了最关键紧要的时刻,他怎么突地心里柔软一片又满足万分,儿女情长了起来?
……
翌月,魏军长良关遭齐楚联军诱敌伏击,五十万魏军,只得三千七百一十九人脱逃。
一峡长良关,横骨多少春}闺梦里良人。
就在魏军长良关大败的同时,亦有八万楚军横空出现在魏国都城安邑附近,魏遭两面夹击,还未回过神来便已国亡。
……
晌午近至,姬华池却才倚在妆台前梳头。老齐王闻得齐军打了胜仗,同楚国平分了魏国土地,精神矍铄突发神勇,至午时方才离开,赶去正殿处理军务去了。
“谁?”姬华池忽然感到颈上一凉,低头看时,是一把熟悉的金刀被人从后绕过来,横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是魏匡来了,他武艺这般高,来无声,抽枕无影,拔刀无形,居然没有人发现他。
姬华池不敢动,只听见魏匡饱含愤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欺我瞒我,害得魏亡!”
姬华池沉吟少顷,悠悠承认:“是。”
魏匡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加倍点燃怒火,又像是突然泄了气的无奈。
他突然放下刀,将姬华池手一抓:“跟我走!”
“走哪里去?”姬华池应声就问。
魏匡淡漠瞟了她一眼:“不知道。”
不知道走哪里去,天涯海角,只知道国亡了,他逃出来,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来齐国带她走。
姬华池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悲恸:以前她求魏匡带她走,他不带。如今他来带,她已经不站在原地期盼着他了。
但是极华池面上却滑过清泪,低泣道:“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她虚容假色,连魏匡也看不清。回旋婉转片刻,便令他收刀入鞘,执手欲出宫。
行到殿内前,姬华池忽地人一闪,地面上机关骤开,魏匡再看时,姬华池人已不见。
只有黑压压事先埋伏好的刀斧手,从四面八方而来,无边无际。纵然魏匡有三头六臂,也被擒住,何况他没有。
姬华池这才笑盈盈在侍卫们的护卫下,近前望着已成阶下囚的魏匡,以袖掩口而笑妩媚动人。
魏匡冷冷盯着姬华池,看得出他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色:“小豆蔻,你非要这么做?”
“是呀!”姬华池纯真无暇地点点头:“用你一命,换我齐宫稳固后位……额,这个交易也不算亏。”她又一歪头,笑靥如花问魏匡:“匡郎,你素来比我会盘算,你帮我算算,这个交易我划不划得来?”
魏匡觉得四肢冰凉蔓延至骸骨:什么时候,姬华池这张妩媚眷恋的容颜底下,竟也只剩下冷漠和精明了?
当真是妍皮不裹痴骨。
被侍卫们五花大绑的魏匡欲垂下头,发现脖颈也被固定住,垂不得。他只得黯然道:“我知你因爱生恨……”
“错,我不恨你也不爱你。”姬华池平静、严肃且认真地告诉魏匡:“以前爱过恨过,但等会待我将你献给大王之后,我将永永远远忘掉你,不会回忆,不会发梦。”姬华池轻轻拍了拍袖子,打弹去袖口的灰尘:“你从来就没有在我这半生中出现过。”
魏匡听着,忽觉蔓延器无边无际的绝望,疼痛远胜蚀骨。她在这一刻成为长在他身体内的一颗毒瘤,就是抽骨拔筋割肉,也都无法将她剜去。
……
姬华池执着那片堪堪长不过中指的缩小版金刀,难以置信:那年那日,她明明将魏匡献予齐王,她虽不曾亲见,但很多人目睹,齐侩子手将魏匡从天牢里提出来,闹市口斩首,血淋淋溅了三尺。
她当时命人将天牢看守得很好啊,莫非那时有看守吃里扒外,金蝉脱壳了魏匡?
反正她是不信鬼神的,不信魏匡是恶鬼复生索命。
姬华池越想越头大,恐惧阵阵袭来,她将金刀翻过来,再转过去,读魏匡拖人捎给她的那两行话:
小豆蔻。
忘吾否?
不幸言中,魏匡“死”后,姬华池还真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姬华玉死后,她烧毁了玉泉池边所有的豆蔻花,连“豆蔻儿”这个名字也不复存在于她的生命中。
这会突然记起这么多,姬华池脑袋有点遭不住,茫茫好似要炸开,又一直受着惊吓……巨痛之下眼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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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封城。
柳逸坐于亭中,背倚假山,独看那一池荷塘。
秋朝中旬,没几张残荷枯荷看,带几分惆怅,忽一阵劲风刮来,扫掉唯剩那几张荷叶,又骤觉神清气爽。
柯孤云本是无意路过,见柳逸坐在亭中发呆,柯孤云突生局促,走近前柳逸仍然没有发现他。柯孤云就拍拍柳逸肩膀:“汉阳兄,别发呆了,王上已经走了十五天了。”
柯孤云取笑柳逸:姬华池不跟他同骑,离去了十五天,他就发了十五天的闷呆。
瞎子也看得出来!
柳逸并不立刻接话,少顷,他温和笑道:“是十六天。”
柯孤云闻言索性在柳逸身边的石凳下做了下来,眨了眨眼皮,半调侃道:“兄弟我这六年来一直觉得你不对劲,你跟王上书信频繁,时常就见着你拿着王上的奏折在书房独坐。我路经守府书房,尽瞧着你一个人不是摇头就是发笑……”柯孤云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喜欢上王上了?”
柳逸身子微颤,过了很长一会,他浅笑否认:“空穴来风。”
“什么空穴来风啊!你越否认那就是越有谱了!”柯孤云拍拍柳逸后背,他跟柳逸一文一武,共同值守封城这么多年,最了解柳逸的脾性:柳逸坚持清者自清,哪怕是外头传出简直是放}屁的“双木男风”,柯孤云气得雷霆震怒,柳逸都从不辩解,认为没有的事无须否认,心中自有霁月风光。
但是这会儿他竟否认了!
那便是心虚了!
柯孤云一拍柳逸胸膛,鄙视他:“敢喜欢不敢认,不是亮堂堂的儿郎!”柯孤云又道:“王上奇女子,跟你中间又没有隔着国仇家恨,乃我族类,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柯孤云以前因为先王的缘故,对姬华池有成见,但是这几年相处下来,他觉着姬华池真心不错,一腔肝胆尽系国家,她一双玲珑剔透美肩,竟也似铁,能挑担起道义乾坤。
柳逸沉吟不答,继而慢慢站起了身子,前迈两步,步出凉亭。
一站到秋风中,衣襟摇摆,他单薄的身子就显得分外萧索瘦弱。
柳逸反手背对柯孤云道:“先王将华佩下嫁于我,义字不能摈弃。”
良久,沉寂。
柳逸没有叹气,柯孤云却长长叹了一口气:姬华佩他是知道的,先王一旨令下,就那么将姬华佩嫁给了汉阳君,婚前柳逸未曾见过妻子,婚后对她也只是照顾,止于礼却不发于情,所以甚少去她房中。
但是以柳逸为人,没有感情也要恪守敬义。
柯孤云也站起身迈出凉亭,侧面见着柳逸的凛然神色,柯孤云突然明白:柳逸这十来天发呆,原来对王上有的不仅仅是思念。
“报——”小校慌慌张张朝着柳逸和柯孤云这边跑来,明显已经满府寻了二人许久:“柳大人柯将军,郢都急报!”
这小校是柳逸和柯孤云派去郢都的暗探,见小校如此慌张,柳逸和柯孤云都担忧是不是都城出了什么事,或是陡发军务。
柳逸和柯孤云异口同声急问:“什么事?”
“什么事?”
“宫中传出的消息,说大王突染重疾,数日不见好转,反倒每况愈下,已经三日缠榻不起。”
须臾沉默后,柯孤云拍了拍柳逸肩头:“若是心中挂念她,就去看她。”柯孤云又沉毅道:“如今我们与秦赵议和,战事稍缓。这半个月,东面我一人独扛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