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番外 抉择（二）（1 / 1）
把天佑安顿好，夏木风也要收拾行装去英国了。这阵子，局势变得更加紧张起来，日本的野心越来越大，没人能阻止得了。也许真像幸子所说，要让这帮人栽个跟头，才能长点教训。今天，他算是安天佑的半个恩人，也许有朝一日二人将会站在完全对立的战场两边，各自为自己的国家而战。
“风先生，风先生！”安天佑追上了他，“风先生，我送送你。”
“有话就直说吧。天快黑了，你初来乍到的，一会儿找不到地方回去。”
“临走前你交待的，让我撮合雪飞和我大哥的事情……我试过了，可是看着她的眼睛，我实在没办法再对她说别的。她每天在学堂里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她跟我们一样，是怀有信念的人。我想，也许大哥可以照顾好她的生活，可却永远没办法像你这样懂她。”
安天佑所说的，夏木风怎么会不知道呢？除了跟天佑通信之外，他和钱夫人也保持着联系。最近的一封信上说，她现在凭一已之力竟然办起了小学堂。他不能在身边支持她，只有托钱夫人帮忙照顾。她心中那一颗小小的信念的火苗，照耀着她在这个黑暗的时代艰难地行走着，每前进一步都有格外的意义。
可是他不能再和她并肩作战了。不久的将来，他就会运送大量的军火到东北去，那些军火不仅会打在俄罗斯的骑兵们身上，还会波及到无数他的同胞。此生，恐怕他再也没机会，也没脸再去见她了。
“她一直在等你。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我想，等风头过去了，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哪怕十年，几十年之后，当你再回到清国去，她一定会在原处等你。相信我，她就是这么固执的一个人。”
“她不怪我了？”
“老张都告诉她了，你的苦衷。”
“这个老张，嘴还是这么欠！”要是他没告诉她，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一边恨他，一边继续自己的生活了。他也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做一些她所痛恨的事了。可现在，只怕真像天佑说的那样，她会死心眼的留在原地，一直等他。
回到家里，晴子正在厨房里帮忙做菜。晴子见夏木风回来，忙擦了擦手迎接：“你回来啦！”
“你怎么来了？”
回日本后，夏木风和两兄妹一直没有来往。
“你就要去英国了，我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而且我跟哥哥说过了，运送军火可以。只是这次再也不能把你带上战场去见证什么胜利的一刻了！哥哥也答应了，风，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
“是么？我是不是应该说谢谢？”夏木风脱下鞋子登上玄关。
“哥哥本来也想过来的，我没让他过来。”
“他应该比我更忙吧。”
夏木风总让晴子无法接话，气氛很快尴尬了起来。幸子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她知道风并非是针对晴子，只是心里苦闷无处排解。
“那我先回去了。”晴子垂下头，没再勉强。无论如何，风回来了，她再也不用担心失去他。他们来日方长。
“不想去英国么？”幸子问。“不想参与到这场战争中的话，跟妈妈说也没有关系的。”
“我会去的，妈妈。”夏木风疲惫地看着幸子点点斑白的头发，从房间里拿出染发剂调好，扶着幸子慢慢坐下。“去英国之前，再帮妈妈做点事吧。”
幸子听他的话坐好，面前放了一面镜子，才将头发解下。夏木风轻轻挑起一簇白发，将染发剂均匀地抹在白发上，又用刷子轻轻刷了几下。
“我们家风真是温柔细心，有这样的儿子，我很幸福！”
“有这样的妈妈，我也很幸福！能来到妈妈身边，是我这辈子最幸福，最温暖的事情。”
“风，”幸子从镜子里看着夏木风的眼睛，“你是害怕给家里带来麻烦，才答应中植的吗？”
“怎么会呢！”夏木风用夹子把才染过的地方夹好，又放了一缕银丝在手中。
“风！”幸子突然严厉起来，她转过脸看着夏木风，他从没见过母亲生气的样子，显得有些惊慌失措。“我要你说实话！告诉我，你不喜欢打仗！告诉我，你不愿意再次将军火运去你的故乡！告诉我，你还在担心自己的亲生母亲，你害怕炮弹会打在亲生兄弟们的身上！告诉我，清国也许有你的心上人，有你的朋友，你不想在他们的领土上支持什么狗屁战争！告诉我，你觉得现在的日本人就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叫乱咬！我知道这些都是你心里的想法，但我要你亲口对我说出来，可以吗？！”
“妈妈，你怎么了？”
“我没有怎么样，因为我是你的妈妈，所以我要亲耳听到你的真实想法，有什么不可以吗？我不要你伪装出来的温柔和孝顺，哪怕叛逆也可以离家出走也可以，我要你坦诚面对自己的心，坦诚面对我这个母亲！”
“妈妈……”
“你还是不愿意说吗？那算了吧！”幸子夺过他手上的刷子，另一手端着染发剂跑回房间。“既然没有把我当母亲，那我也不要你替我染头了！”
幸子的担忧不无道理。从小到大，虽然夏木风竭尽所能的努力，努力学习，努力生活，努力习惯，努力笑，幸子却总能看到他心底小小的自卑感。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每当大家高呼日本万岁的时候，当他看到故乡的落寞时，心底的无奈和痛楚却不能表现出来。幸子以为夏木风总有一天会对她倾诉自己的不满，可是他却因为自己的温柔而不忍说真心话。
有这么一段时间，她感觉到夏木风变了。就是他在清国的这段日子，他写信回家说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甚至向她透露说遇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他说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可是这趟回国，他却似乎更加抑郁了。在信里，他明明说回国后要好好告诉自己在清国的故事的，可是回来后，他却什么也没说。
动身去英国的早上，中植还是来了。晴子却没有出现。在码头边上，中植伸手拍了拍夏木风的肩膀：“这趟就辛苦你了，等以后我们长崎的造船所再壮大些，就不必去为了点军火往国外奔波了。”
幸子问：“以后？就是说，打完了这场，你们还要继续打下去？”
“日本资源稀少，而支那地大物博。老天爷太不公平！”
幸子登时后退了几步，夏木风急忙拦住她的后背扶住了她。“风，我有点头晕。”
“船就要开了，幸子阿姨，我扶你回家吧！”中植伸手想要扶她，却被幸子一手掸开。
“你小的时候，每天都带着妹妹来我们家玩。每次，我都会做些小点心给你们带走。你们是那样天真可爱。我记得有一次，隔壁贪玩的小孩子用火烧蚂蚁玩，你为了救那些弱小的蚂蚁，不惜和他们打架。你说不喜欢看到他们欺负弱小，可是现在呢？你还是那个中植吗？”
“我是为了千千万万的日本人民能过上好日子！”
“风，我真的不太舒服，你送我去医院吧。我想，你乘下个星期的船也来得及。”
“下星期？过两天我也要去东北了，到时候就不能来送你了。”中植道。
“没有关系，今天就算是送过了吧。对我来说，妈妈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再说，我答应过你的，这是我们的交易，你不必这样总盯着我。”
夏木风想扶着幸子去医院，幸子却说头不怎么疼了，执意要回家。“虽然你对我不够诚恳，但我不能对自己的儿子不诚恳。”幸子说。
“你想为自己的故乡做些什么，你害怕战乱会导致更多像你一样可怜的孩子出现，而他们并不是个个都有你这样的运气被人收养。你因为清政府的不作为而心痛，你第一次的军火贩卖经历便贡献给了侵华的联军。可是当你去了清国，看到清政府的人毫发无伤，而百姓们却遭受了一切厄运，你开始后悔了。你留在清国结交到一些朋友，你似乎要找到目标了，可是这一切都被立花给破坏了，他总是逼你站在故乡的对立面，而你两边都不想背叛。你很为难，你被人推着走。这些，你不说，我都知道，风，我都知道！”
夏木风从未向幸子吐露过心声，而幸子却字字说到他心里。“现在，风，假如我逼你和中植一同上东北战场，逼你去侵略自己故乡的土地，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
“我的孩子！”幸子喜极而泣，“我等了二十多年，你终于向我说了一个‘不’字！”
夏木风第一次如此透彻地理解母亲的心思。
“风，回到清国去，那里是你的故乡！日本现在如日中天，我想，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可是清国，在你的故乡，也许更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妈妈，你说什么？”
“我不知你跟中植达成了什么交易，不过我想我跟你爸爸可以应付的。我们是真正的日本人，支持日本打仗没有什么。可你，你骨子里流的是中国的血，让你去对付自己的国家和同胞，这样的事情太残忍了！风，你错了一次，不可以再错第二次！你的前半生都在被我们推着走，我想要你找到自己的目标，去做自己爱做的事！”
“可是我舍不得爸爸跟妈妈！如果我就这么不负责任的走了，就再也回不了日本了！”
“孩子长大总是要离开父母身边的，可是亲情的牵绊不会就此终结！”幸子一边说着一边帮他打包，“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对你说的话吗？我要把你培养长大，总有一天让你的亲生母亲后悔她当日的选择。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而你，应该回到故乡去，像抛弃你的国家和母亲证明自己。风，你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儿子！”
“不！你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夏木风再也忍不住眼泪，抱着晴子像孩子那样放声哭了出来。
“风，我今天很开心。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你终于对着我哭了，就像普通的小孩子对母亲那样哭泣。现在，你要做最后一件事，就是像普通孩子那样对着母亲撒娇，就像青春期叛逆的小伙子那样，对着妈妈说‘你真的好烦，我要搬出去住’！然后，你要像男子汉那样，出去闯一番事业。当世界上不再有战争的时候，某天你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日本还有个爸爸跟妈妈，到那个时候，就是我们一家团聚的时候！”
“妈妈，我的头发有些长了。走之前，再帮我理个发吧。”夏木风擦净幸子脸上的眼泪。
“你答应中植的事情，就由你爸爸来完成。所以，你也不能算是违约。”幸子道。
“妈妈，你相信有人会从未来穿越到这个时代来吗？”
“相信。”
“诶？”
“因为话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啊，我当然相信。”
“那么妈妈，有人曾经告诉我，1945年的时候千万不要留在长崎。好像说，会有什么世界性的灾难发生似的。你答应我，在那之前搬离长崎，好不好？”
“傻孩子，到那时候，我跟你爸爸早已经不知到哪儿去了。”
“爸爸妈妈一定会长命百岁。答应我，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
——半年后
“中佐，清国最近几个月的《世界时报》都给您找来了。”
“下去吧。”
中植打开报纸拿起剪刀，把署名为“风”的文章全剪了下来，夹在本子里。
“早就猜到你小子会耍赖，还生气我不信你总盯着你！只是你耍赖可以，我的最低要求你总要听好了，我不希望有一天在战场的对立面看到你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