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番外 抉择（一）（1 / 1）
“风，船就要开了。”晴子站在夏木风身后，就像从小到大她一直做的那样，静静地在身后看着他。而他，就像是一阵疾风，总是从她身边掠过，从不会停留。
夏木风转过头去，中植已经头也不回地上了船，汽笛“嗡——”地长鸣起来，他呆呆望着码头外面，似有千般不舍，听到汽笛声，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跟着晴子一道上了船。
兄妹二人吵得厉害，到了船上也互相不搭理。夏木风跑到甲板上扶着栏杆，轮船渐渐驶离港口，看着海面上划过一道长长的似箭一般的水痕，他好像看到了自己那不得已的人生轨迹。
“如果你想跳下船去游回岸上，我劝你趁早死心。”中植说，“跳下去的瞬间你就会被螺旋桨的动力吸进海底，再也爬不上来。”
“我没这么想，只是出来看看风景而已。”
“有什么好看的，这里迟早都会是日本的国土。到时候，随便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也有可能日本输给俄罗斯，那就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这才需要日本全国子民的支持，也包括你夏木一家！如果连自己人都不支持自己人，那么赢面就更小了！清国是怎么输的？就因为他们是一盘散沙！所以我们绝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上上下下每一个大日本帝国的子民，都应该付出全力支持咱们去打这场仗！就像当年日清之战一样，谁能想到我们竟然能打赢清国？奇迹还会再次发生的，只要我们相信！”
“知道了。”
中植游说了半天，只换来一句浅浅的“知道了”，知道夏木风又是在气头上，便不再多说。可是他回到船舱里，晴子又嘟着脸不理他，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憋着口恶气站到甲板另一边去吹风。三人各怀心事，却同乘一条船朝着同一个目的地驶进。
“清国现在怎么样了？”幸子见到久违的儿子，恨不得一秒钟变出一桌菜来。弘之去了英国办事不在日本，幸子怕儿子刚回家觉得无聊，便索性把煮好的米饭端到客厅里来，和儿子并排坐着，一边忙活一边聊天。
“比想象的好些。”夏木风洗净了手，挖了一小勺米饭盛在手上，随手包了些梅子进去。“从前我总是以自己的想法揣摩着人们的生活，觉得战败了人民就会生不如死。可是，他们很坚强的活着，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在坚强地活着，从来没有放弃过活下去的希望。”
“是啊。从很久以前开始，日本就一直在和支那学习呢。所以我一直不相信他们所说的关于支那的传闻。说他们是劣等民族什么的，日本真是因为几场短暂的胜利就冲昏了头。”
“爸爸呢？”
“日本和俄罗斯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现在政府正缺军火。你爸爸忙前忙后，已经好久没回家了。都是立花那家人……哎！”
“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用简单的胜利或是失败来定义的。”说完这句，夏木风陷入了沉默。
察觉到儿子似乎有心事，幸子也不再说话，只是依旧低着头面带微笑地包着饭团。从小到大，儿子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他对待家人也小心翼翼。二十年了，他对他们的感恩之心可以明见，可幸子要的却不是这个，她要他哭闹，生气，愤怒，要他像其他孩子一样对自己的父母提出无理取闹的要求，哪怕是一同外出的路上，为了买小玩具而就地坐在大街上耍赖也可以，哪怕只是轻轻的对他们的希望和要求，说一个“不”字也好。
幸子开始质疑自己。她觉得自己似乎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自以为是的温柔，却变成了夏木风肩上最沉的一块石头，那块石头横在他们亲子中间，让他们不能成为真正的亲人。幸子心里不是滋味，嘴上却依旧洋溢着淡淡的微笑。
夏木风看着这样的母亲，心底由衷觉得温暖。幸子是一个知足常乐的智者，即便是自己在厨房做菜，也会感谢上苍的眷顾才让他们一家有饱饭吃。在整个日本陷入恋战的疯狂时，只有幸子始终保持理智，从不跟风地认为日本战胜是一件完全的好事。
“妈妈……”夏木风张嘴想说什么，又收了回去。差一点，他就要对她说出自己的心事了。可是看着这样善良和温柔的幸子，他又怕她徒增烦恼，因此犹豫起到底要不要说。
“怎么了？遮遮掩掩的？”幸子似乎抓到了个小辫子似的，突然想向儿子撒撒娇拉近一点距离：“是因为在清国遇到的那个女孩子？”
“不是的……”夏木风不知幸子的深意，以为她真的生气觉得自己不想回家，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幸子失望极了，可她依然努力地想要了解儿子的内心：“风，说出来也没有关系的啊！哪怕喜欢清国不喜欢日本也好，我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你是不是，在清国遇到了什么事情？”
夏木风点点头，面露难色。
“一定是中植又做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我看，那个人总要碰个大跟头，才会知道反省。”
“过两个月我也要动身去英国帮爸爸谈生意去了。难得在家几天，就陪妈妈多说说话吧。中植也有他的信仰，不能说他是错的，只是跟我们的观念不合而已。”
日本又变得像从前一样了，全民激愤地，憧憬着下一次的战争。政治家们和军队更是严阵以待，一刻也不放松。而此时的清国，依旧恍惚度日，不知道更大的危险正在降临中。日本处处是精英，少他一个夏木风也不会因此而少了军火供应，中植要的只是他的信仰。清国却仍然像蜗牛似的，多上十个夏木风也不会加快朝前的速度。
夏木风担心安雪飞急进固执的性格，会再给她带来麻烦。安家两兄弟能保护好她吗？她还在一个人坚决地，不顾一切地和整个世界做着无谓的对抗吗？想到这里，他提笔给安天佑写了一封信，拖幸子上街买菜时寄了出去。
安天佑回信的速度快得惊人。信里简短的交待了家里和安雪飞的情况，更多的却是询问日本这里的动向，言辞中对这里很是憧憬，说自己很想来日本学习。在清国的时候，天佑就常常找机会和夏木风聊天，尽管夏木风总是回避，天佑还是喜欢跟他讨论时局和政治，在夏木风身份不明的情况下，他也毫无防备地相信这位前辈。
夏木风意识到自己似乎还可以为故乡做些什么，便买了一张船票附在回信里，再次寄了出去。
一个多月后，夏木风果然如期在码头接到了安天佑。他就像个孩子似的，张着大眼睛连眨眼都舍不得眨一下似的，想要一下子把日本尽收眼底。
“这位是中山樵先生，现在正在筹备中国同盟会的事情。”夏木风向安天佑介绍道：“我想你们一定会很投缘，便不顾自己和中山先生小小的交情向他引荐了你。”
“在下安天佑，为了起共和而终帝制的共同目标，愿为中山先生效劳——”安天佑双手抱拳行了礼，微微抬起头来，剑眉星目，一双眼睛坚定而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