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胜者即是正义(1 / 1)
回到长崎,港口上的百姓们早就做好了各式各样的彩色横幅拉在手上,呼喊着那句万年不变的“万岁,万岁!”从港口一直到回家的路上,凯旋归来的军人们都被百姓们包围着拥戴着。夏木风只觉得耳鸣,这万岁的声音,简直比船上炮火的声音还要刺耳百倍。清国呢?清国的百姓现下又是什么样子?
几天后,他在医院从报上看到了清国的新闻,说是丁汝昌因战败受到朝廷处罚担了所有罪名,清政府下令将其灵柩上捆上三道铜箍,边上围上青砖不准随意下葬,以示戴罪惩戒。讽刺的是,报纸的右下角登的却是日本的胜海舟伯爵为丁汝昌做的小诗:“忆昨访我屋,一剑表心里。委命甚义烈,懦者为君起。我将识量大,万卒皆遁死。心血溅渤海,双美照青史。”
“因为战败自尽就被清国如此污辱,若是在我日本,绝不会让他就这样白白牺牲!这一次,咱们日本的烈士名单,我们都好好地记下了,总有一天,要为这些为国牺牲的人讨回公道!”就连中植也为丁汝昌死后的待遇所鸣不平,他头上还裹着纱布,额头上印着一点鲜红的血印子,在病床上,看到报纸便狠狠地拍了拍床,“居然这样对一个为国尽忠的军人,实在可恶!”
“要杀他的也是你,怜他的也是你。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夏木风把剥好的桃子递了过去,“你就好好养伤吧,这会子仗打完了,该消停消停了。”
“这怎么行,仗是打完了,事儿还没谈完。李鸿章这几日就要来马关商谈签订条约事宜,你替我过去看看吧,我再找人荐你去会场做通译去……”
“你可够了!”夏木风一把夺过桃子拿的远远的,“还想不想吃桃了?”
中植两眼直勾勾盯着桃子咽了咽口水:“之前的自作主张,对不住。”
“这一次,我有得选择吗?又找了什么因由来逼我?”
“风,你还不明白吗?优胜劣汰,物况天择。海对面的那群人,占了天底下最好的资源,却生生地浪费掉了,我替那些资源感到可惜。如果是我们的话,一定能更好的利用……”
“除了打仗侵略,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们口口声声说和武士道,说是武士必先要有温柔的心……从你们向高升号开炮开始,你们的良心上哪去了?”
“我只知道胜者即是正义,这是一场文明战胜落后文化的圣战,再者说如果是日本输了,你也会这样同情我们吗?”
“我所说的无关胜败。高升号只是一只没有武器的商船,即使不动用武力,你们也可以将它扣留处置。被击沉后,面对着沉浮在海上的那一千多名清兵,日方居然没有施救。求助手无寸铁的敌兵,这难道不是真正的军人应该做的吗?你们只知道打仗,可是对战争中关于人道方面的知识,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去弄懂?”从去年起,夏木风就一直想问中植这个问题,可是他一直奔波于战场上,无暇相见。
“风,你太天真了。什么是道义,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这些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可你这样问我,就像在要求一只狼丢下千辛万苦才捕获到的羊一样无理。你知道这样的感受吗”中植继续辩解:“再者说,帝国主义本来就没有什么道义可言,有的只是弱肉强食而已!还是那句话,胜者即是正义!这些事情,应该是你心知肚明的,你不应该逃避下去!”
“好,暂且不计较这个。那么……对旅顺普通百姓的所作所为,总可以称作是屠杀了吧?”
“满人入关时屠城三日,他们杀得,为什么我们杀不得?说到底,你还是没明白。”
“马关我就不去了,学校要开学了,我得回东京去。”说完,他拿了几根木条出来,用砂纸在上面噌噌地磨了磨,又轻轻吹了口气将屑子掸掉:“这学期的建筑模型作业我还没做完呢。我今天上街是来买材料的,并不是专程来医院看你。这就走了,你睡吧。”
没过几天《马关条约》就不负众望的签了下来,拿了这笔巨额赔款,日本一下子成了暴发户,教育经济和工业飞速发展。而清国却截然相反,一步步地越陷越深,为了凑齐赔款,苛捐杂税连年提高。也许每天,都有无数个像他一样的孩子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又或是被亲人出卖以换取其他人的温饱。
他多希望这场战争便是一切悲剧的完结了,可是心里却比谁一清二楚。亚洲间的战争算是暂时完结了。可是在打这场仗之前,日本对清国还是有几分忌惮和惧怕的,充其量是拿国家的命运在赌博罢了。日清之战之后,清国的实力水平被暴露了出来,大家都知道它并不是一头熟睡的狮子,接下来,早已虎视眈眈的俄罗斯和英法等国家恐怕就要开展这场争夺之战了。在这样猛烈的狼群围攻之下,清国的命运走向实在不得不让人担忧。而日本,会不会继续再搀上一脚呢?
可是这个时候,清国的政府和皇帝,究竟在干什么呢?就这样任着自己的国家一步步沦陷,最终走向灭亡吗?他百思不得其解。
从那之后,每当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回到了船上,不知道梦里的船究竟是带他远渡重洋来到日本的船,还是他乘坐地杀害自己同胞的吉野号,又或者是在他面前沉下的致远号。只觉得自己被命运玩弄了,从一个世界突然穿越到另一个不相干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所做的每一件事,却又和原先的世界紧密相连,息息相关,无法逃脱。
新学期开始了,东京大学焕然一新。学校里又引进了大批的外国专家和教授亲自授课,就连桌椅板凳也换了全套,力保学生们坐得舒适,提高听课效果。林荫道的两旁种满了樱花等漂亮的植物,在这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背后,却隐藏着清国战士们的鲜血和百姓们的血汗。日本赢了,从几十年前他们就一直在计划着的这场仗终于赢了。而清国,则倾家荡产。
他呆呆站在樱花树下,阳光从花朵的空隙中照射下来,伸手想要去抓住这一点光,却有一只蝴蝶翩翩飞来停在了他的手上。一瞬间觉得头有些痛,脑子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是昨天晚上才梦到的:“等我,我正在想办法,马不停蹄的来找你。现在,现在就来见你……”
是没听过的声音,不是清国的母亲的,不是幸子的,更不是晴子的。
“死米马三…..”突然有个人撞到了他,那人生硬地用日语道歉,蹲下去捡掉了一地的书本,看起来约摸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不要紧。”他跟着蹲下,帮那人捡书。
“阿里嘎刀。”那人连连点头。
“你不是日本人?”夏木风问。
“我是从清国留学来的,才到日本没有几天。还请多多关照!”他又用生硬的日语说道。
“你是清国来的?”夏木风不由说出了中文。
“难道你也是?”那人大喜,摘下帽子,露出半截敞亮的光头,后半截的辫子被剪得一扎齐像是个扫把,“你的头发都已经长好了,瞧我的,只有戴上帽子免得人笑话。我宿舍里还有几个人不愿意剪的,大热个天,把辫子盘在头上,戴着帽子上课了也不肯脱掉。”
见那人笑容真诚,眼神清亮,对着陌生人也侃侃而谈,夏木风笑了起来,将书还到他手上,“我叫夏木风,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夏木风……你是姓夏,还是姓夏木?中文说得这样好,该不会是日本人吧?”
夏木风没有回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个会说中文的,一下子高兴过了,竟忘了自我介绍。我姓钱,钱一航!那个什么,怎么说的来着?要露西苦!”
两人笑着同行,夏木风原以为清国战败后理应痛恨日本才是,谁知竟以这一战为机缘,清政府开始大力支持学生们东渡留学。钱一航便是这留学大军中的一员。中植不肯承认这是一场侵略战,甚至全日本上上下下都认为这是一场文明战胜野蛮的正义战争,夏木风还曾经对他的观点嗤之以鼻,可看到钱一航慷慨激昂侃侃而谈的样子,他内心的天平似乎又开始摇摆起来。从某种角度来说,也许要是没有这场战争,清政府还不会清醒过来。胜者即是正义,果真是这样吗?
“康有为提出‘不妨以强敌为师资’,主张效仿日本,变法维新,救亡图存。我极为赞同,来到日本一见果如其然,日本政府的力量和效率,他们的科技水平和经济发展,还有普通百姓的干劲……”钱一航看起来对日本十分崇拜,他对日本的印象,倒和自己相差许多,甚至和中植的看法接近。
“那么清国呢?你怎么看?”夏木风问。
“现在的大清……不提也罢!朝廷这次官费派了不少留学生前来,但愿这次真的能吸取日本的经验,维新成功!”
二人一路聊得起劲,就此结下友谊。对夏木风来说,能结交这样勤奋上进的好友,就好像是看到了清国的希望。如果这场战败真能激起清国的改革维新,那么日本和清国就能重修旧好,联合起来共同发展。
之后,业余时间帮钱一航补习日语,谈天说地,聊政治,聊国家,聊事业,夏木风的生活就像是有了新的目标。帮助清国的人才,就是间接帮助清国的重振,日本一向尊重强者,也许能和清国重修旧好。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担心会看日本或是清国再次因为战争而受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