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劝降书(1 / 1)
战船缓缓飘扬在海面上,浓烟滚滚。夏木风被兴奋地中植拉到甲板上,拿着望远镜观赏着大海上的美景。“风,你看这片大海多美!以后就是我们的了!哈哈哈哈!支那人根本不配享有这样的大海!你瞧他们穿的那是什么衣服,简直像是个跳梁小丑!”
夏木风懒得理他,他不喜欢这身白色的海军服,虽然漂亮,却藏满了鲜血和欲望。忽然间船上的警铃响起,水兵们喊着:“敌舰来了!”
“终于来了!”中植笑道,“风,你先进舱里躲躲吧。接下来,看我的了!”说着他命人升起战旗,喊道:“各战舰列好队形,准备进攻!”
夏木风进了船舱,船上的水兵们都动员了起来,四处奔跑准备开炮。中植的命令响亮而有力,丝毫没有被炮火声遮掩。他只觉得满天满海都是炮火声,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外面的战况,只觉得一闭上眼睛就是被炸飞的尸体。炮火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得多了,就变得像时钟的秒钟奔跑声一样习以为常。
他听不到人们濒死前痛苦的嘶吼声。可是他的内心却在尖叫,他觉得他的心脏上如果有口的话,现在一定已经嘶哑到再也发不出声音。
忽然间觉得天摇地晃,他从凳子上跌了下去,起身一看有几个被炮弹炸的血肉模糊的四肢砸在自己的脚边,感觉胃里一阵翻腾。中植满头是汗的跑了进来,“风,吉野号被炮击中了!不过不碍事,你不要害怕,找个安稳的地方坐好了!你信我,吉野号永远不会被击沉!”说完,他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指挥开炮去了。
夏木风当然不会怕死,他担心中植受伤,便跟着他跑到了舱外,只见正对面有一艘全身着火的船舰正迎面全速朝着吉野号驶来,是清军的“致远”号。吉野号在战术中冲在舰队的最前方,敌将此时非但没有停下来为船身灭火,反而不顾危险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加大马力奋力前进,很明显这是邓世昌的最后一搏。在“致远”报废以前,至少得拉下罪魁祸首吉野一同葬身大海。
“笨蛋!你又不是军人,呆站在外边干什么,快给我滚进去!”中植的额头受了伤,此刻鲜血正在沽沽地往外涌着,顺着太阳穴滴落下来凝固在眼角边上,看到夏木风正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想要为他包扎,一把拉着他的手腕将他托到了船舱里,重重将他摔在地上。“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了这点伤!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场苦战,我太低估这群被逼到角落里的狮子……对不起,硬要托你下水…….那天晚上我骗了你,如果你死了,晴子不会感到骄傲的,她会杀了我……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所以,一会儿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你赶紧跳船逃走吧!”
“中植!”夏木风拉住了转身想继续出去战斗的中植,“别去了,中植……你出了事,伯父伯母和晴子也会伤心的!”
中植两眼放光一笑,“不,他们会为我感到开心,他们会骄傲一辈子!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说完,他甩开夏木风的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发疯般地传达着司令的命令:“发射鱼雷,各舰给我全力猛攻,我决不相信致远能冲过我的炮火!给我奋力一搏击沉致远号!不准转舵,调头逃跑的事情想都不准想,不然我即刻毙了他!只要它敢往前开,老子就敢停在这儿等它,就看他邓世昌有没有这个本事!”
炮火阵阵,海浪突然翻滚了起来,船身摇晃的愈发厉害。夏木风被船仓里的浓烟呛得睁不开眼,一阵猛烈地如海啸般的震动之后,一切似乎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扶着墙缓缓走出船舱,见到远处的致远号还没来得及接近吉野,船身便已然倾斜,舰首向水中渐渐沉下,缓缓地,直至倾覆而消失在海平线上,带着满身的火焰湮没在一片硝烟之中。
海面突然平静了下来,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吉野号上伤兵累累,到处是被炸飞的找不着主人的四肢和搀着血的脑浆又或是内脏。司令和中植以及还活着的水兵们踩着战友的尸体和鲜血发疯般的奔跑相告,“我们赢了,我们赢了!”这便是另他们骄傲的胜利了。
远远的,看着被海洋吞噬的沉船和浮尸,吉野号上的将领和水兵们齐刷刷地站直了身子,恭敬的行了军礼,注视着远方。这便是他们所谓人道的忏悔了。
接了伊东司令的命令,做为中植的通译去给丁汝昌送劝降书。这就是中植一定要带他来的目的了吧。“风,这个国家抛弃了你,我替你讨了回来!他又是你的了,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而已!旅顺也被攻陷了,你知道吗,咱们计划半年攻下的旅顺,只用了半天就攻下了!我们的部队到了旅顺后发现,清国的将军早就逃了!从此这一片海,这一片土地,都是我们的了!其它地方也很快,很快……”
夏木风拿着用信封装好的劝降书,封面上印着日本国旗,签上了伊东司令的大名。中植说一句,他翻译一句:“丁提督,我奉……奉大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司令伊东佑亨之命……向阁下呈送…..劝……降书……”看着丁汝昌脸上糊了一层泥血混合物,已经不见了初次见面时的自负,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中植继续劝说,夏木风则咬牙翻译:“伊东佑亨将军要我转告阁下,贵军……已经完全陷入绝境……他劝阁下尽快投降,以免……”
话未说完,丁汝昌挥了挥手,“你们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上一会儿。”
中植命风留了下来,自己走了出去到门口站着。
“丁提督……”夏木风已经不知道说何是好,回忆起四年前见到他时,他所说的那句自负的话,“要想尝尝我北洋水师的厉害,就尽快打朝鲜的主意试试看吧!”再看现下情景,只觉此一时彼一时,实在无言相对。
丁汝昌定睛看了看他,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我见过你。你,还有刚才那个人……就是当年误闯进我们船舰的小男孩吧。”
四年前的萍水相逢,想不到他竟然还记得。夏木风点点头,丁汝昌从怀里拿了个纸包出来,打开放在桌前,里面包的几个黑乎乎的团子,看上去像是牛肉干。“当年,我可以以军规为法,就地杀了你们二人。那样的话,日本政府绝不会有怨言。可是,我却放虎归山,当时的我,觉得你们对我大清根本无法构成威胁……可不是吗?那时的我们有最先进的船舱设备,却唯独忽视了一点:主导战争的根本不是这些军火设备,而是人,是人……”
说着,他拿起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放进嘴里嚼了起来,“中国人讲究善有善报,当年我没有杀你,现在,我不要你用命来偿……小兄弟,我嘴有点儿干,能帮我拿杯葡萄酒来吗?饮了这杯酒,也算是你的报恩了罢!”
夏木风向门口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一整瓶酒来。丁汝昌开了酒,仰头豪饮了一口。“当年,我看到你们二人,眉宇间英气十足,身材挺拔,自有一副傲骨。再看看我大清的水兵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内心又何尝没有感慨!”说完这句,他又吃了一块纸包里的东西。
“可虽有感慨,我竟不知,这小小的细节,就决定了我大清的命运!军队纪律,何其重要。若我大清再有几个你这样的年轻人,今日也未必会输。只是……上梁不正,下梁又如何能不歪!苍天,不助我大清啊!”说完这句,丁汝昌再也抑制不住痛苦,放声哭了出来,老泪纵横。
“丁提督,谢谢你当日手下留情。”夏木风垂下头深深鞠了躬,像是在赎罪一般。这绞杀了清军杀死无数同胞的军火,有多少都是从他的养父夏木弘之那里经手的!
“你的中文,说得真好。简直听不出是外国人,可见你们果真早就做好了吞并我大清的准备……你们日本人果真个个狼子野心……可是……可是……”突然间他面目狰狞了起来,用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了几声,似乎非常痛苦,随手抓起桌上的劝降书,举在半空中将它撕了个粉碎,“即便如此——我丁汝昌,决不签投降书!”
“丁提督,你们早该向日本维新学习经验,也许不致沦落至此。此次投降后回国,若能吸取教训重整旗鼓……”夏木风劝道,还想继续说些劝解的话,希望丁汝昌回国后能吸取教训重整国家,谁知丁汝昌一把将撕碎的劝降书扔向空中,身体跟随着那些如雪花般飘落的纸片一起,倒在了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他吃的是鸦片。”中植在屋外闻声进屋,从纸包里拿起黑团子,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回去重写一份劝降书,随便抓个战俘代签了。至于丁汝昌,司令敬他是个名将,早就料到他会做此决定。可惜这一代名将,偏偏为清国这样无能的政府服务,实在死不足惜。我会安排人将尸体运回清国。任务完成了,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