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仁医(三)(1 / 1)
我不知要如何感谢天和的“善解人意”,看着他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我再三思索对他说道:“谢谢你。我一定会……我一定会得到幸福。”一定要幸福,才不枉他的一番苦心。
“如果有一天你我有幸看到你出嫁的日子,我希望你能从安家出嫁,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
“嗯。”我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我突然找到了自己和天和这段关系的定位,我们早已经成为一家人,我们是被这段历史强行穿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彼此都释怀了很多。可是我隐约觉得他好像还是有事瞒着我,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拉他出来的主要目的是想问问他最近究竟在做些什么,老佛爷究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要从外面召见医生。话一问出,天和淡淡一笑,说道:“我原以为咱们家的遭遇已经是人间惨剧,却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这话怎么说?”
“老佛爷的病只是个托辞罢了。她只道西洋人的皮肤雪白,想要向怀特医生寻些护肤的方子。实际上,病的人并不是老佛爷,而是当今皇上。”
是载湉?!
天和继续说道:“几天前,有个小太监偷偷给怀特医生塞了张条子。怀特医生看不懂中国字,就拿来让我念给他听。字条已经被揉烂了,显然是握在小太监手上好久没能递得出去。上面写着‘斗胆请医生移步瀛台为皇上医治,小人来生做牛做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此时的瀛台岂是一般人可随便去的。皇上病了,老佛爷一定是知道的。可是她却不让太医问诊,逼得小太监都看不过去了,要出此下策来求援。怀特医生医者仁心当然想要一试,却不敢违背老佛爷的意思。便向老佛爷推荐了我去宫里,说我擅长用鲜花制作敷脸的面膜,在宫里的御花园里采了最好的花,用新鲜的花碾碎了和在养肤的中药里效果最好…….”
接下来,天和说的每一个字都转换成了一幅幅鲜活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中播放起来。借着四处摘花无人监管的空档子,天和跟着小太监来到宫中一极远极深之处,又乘了小舟才来到传说中的瀛台,见到皇上身穿青袍独自坐着在躺椅上,面色惨黑,痛苦之状目不忍视,口齿上津津血液溢露,落魄之状竟比一个小太监还不如。
只因被老佛爷的眼线传话说皇上在瀛台暗自诅咒慈禧,就被她用权杖打落了牙齿,连饭也吃不下了。皇上住在涵元殿内,那里的布置极为简陋暗无天日,连阳光也照不进屋子里。又快到梅雨季节,整个屋子都浸着一股霉味,夹杂在一丝馊了的饭菜味中间扑鼻而至。
涵元殿,含冤殿。我想起不知从哪儿看到的一句打油诗:“涵元殿里含冤逝,一片痴情付爱珍”。
就这样,连续几日进宫,借着为老佛爷的面膜采花的空子,冒着险为他镶了牙,又治了几处其它的皮外伤。载湉连打赏的钱也出不起了,身边的小太监不住地磕头下跪谢恩,而载湉却转头对小太监说,“以后别操这份心了,被老佛爷知道了,当心惹来杀身之祸。”
事后天和带着刚和好的药泥呈给慈禧时,她颇有深意的说了句,“你算是立了大功了。”此话一出,天和满头是汗,慈禧却让身边的太监递过一锭大元宝来,说是最近皮肤摸着嫩滑了许多,这锭银子就算是赏钱。颤抖着接了赏钱谢过恩之后,慈禧又说道:“暂时也不用你再进宫来了。听说这面膜敷多了对皮肤也不好,退下吧。”
这就是天和这几日进宫里所做的事情。连我一个局外人听到天和转达慈禧的话,都觉得句句都颇有深意。为什么偏在这时候招宫外的医生进来,偏在这个时候说要保养皮肤。为什么偏偏在载湉的病被治好后就辞了天和的工作?
这样串连起来,幕后安排天和去给载湉看病的人不是别人,分明就是慈禧本人。她故意不让太医去诊治,她要让他知道她恨他,他永远也无法得到她的原谅。但是她不能让他这样痛快的就死了,她要让他活着,在她的掌控下活着,他的这条命,他的一生都将永远笼罩在她的控制之下。
“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吾欲负汝去,口噤不能开。”我永远也忘不掉他留下的这句话,如果珍妃的怨念还在,她也一定会流着泪这样对他说吧。她已经走了,不能再通过我来传话。她的遗愿是什么呢?我又能做些什么替她解除怨念,让她有一个稍稍光明些的未来,让她能像普通人一样转世投胎,忘掉前世的所有遗憾重新开始?
如果金老师就是载湉的来世,那么来世的他也仍旧未能脱离家族的诅咒,依然会迫于压力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婚,依然未能自己独立起来。对于他的来世,我在这里又能做些什么,让他摆脱这一世的痛苦和不堪,来世真正做到重新开始?
毕竟,我是唯一切身感受过他们痛苦的人啊!天和被慈禧利用完之后居然还能活着回来也算是他命大,而如今他已经被断绝了再次进宫的机会。我连找人传话给载湉的机会都没有了,想要假冒依然活在民间的珍妃给他传个话,哪怕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告诉他我还活着,可惜没机会了。要是天和早点告诉我他去宫里的事就好了,只是事情未解决之前我想他也是不敢随意泄露。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黑暗的屋子里飘着一块白色的帐子,骨瘦如柴的他无助地躺在床上,看着那面帐子随风飘动着,他像发疯般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风筝将它撕得粉碎狠狠砸在地上。桌子上放着他十五岁那年的习作,写着:“必先有爱民之心,而后有忧民之意,爱之深,故忧之切,忧之切,故一民饥,曰我饥之,一民寒,曰我寒之。”
看着十五岁的自己留下的宏愿,再看看当下的自己,他怒火中烧将那张纸卷成一团狠狠扔了出去,提起笔来在纸上挥了几个字又跌跌撞撞地又回到那冰冷的床上,盖上了布满霉斑的被子。一阵风吹来,将他桌上他刚刚写的字飘到了我的面前:“无精可泄”——正如国衰祚薄一样让人痛彻心扉。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满头是汗,原来是个梦。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他那绝望的眼神和无畏的挣扎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再好的大夫也只能医治他身体上的伤痛,那么内心的伤痛呢?那个可以为他疗伤的人已经不在了。
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帮助到你们呢?要怎么样,才能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为你们的人生加上一点点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