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仁医（二）（1 / 1）

“怎么连这样的人都放进来了，门卫是怎么检查请帖的！”见我低头不语，那洋人突然提高了嗓门冲着门口吼了起来，仿佛已经确定了我是偷偷混进来的贼一样。

我赶紧在人群中找到天佑，冲他摇了摇头。不然还不知他一时冲动会做出什么事来，果然他已经握紧了拳头摆了一副随时准备打架的姿势。看到我的暗示后，他才稍稍抑制住自己的冲动，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对…..”我刚想道歉，泰勒便走了过来，“密斯安，怎么到这儿来了。风先生正在院子里赏花呢。”

我不知怎么应答，只见泰勒狠狠瞪了瞪那人，“这是风先生的女朋友，你长点眼睛吧。胡乱叫什么？蛋糕没了，再让厨房做点就是了！”

那人一脸委屈却哑口无言。我逃也似的奔到院子里，找了条长椅坐下。真是有惊无险。回想起自己做的傻事，自己都觉得好笑。可是一想到天佑和莲茜吃到蛋糕时幸福的眼神，我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不知道天和吃到了这么香甜的蛋糕，心情会不会变得好一点？

“你又干了什么傻事？”不知什么时候风站到我的身后，趴在长椅背上歪头看着我。“为了你的兄妹们，你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是几块蛋糕罢了，跟我说的话我随时都能……”

“你生气了吗？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我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接受他的教诲。

“是的，有生气，但也有感动。生气是因为你嘴上说信我，但行动上却还是自说自话。感动是因为你们兄妹间的感情，这也是最初你吸引我的原因之一。说是感动，倒不如是有些羡慕，要说是羡慕，却又夹杂了一丝嫉妒。”

“好端端的嫉妒什么？”

“没什么。”他绕过椅背走到我旁边坐下，“宴会结束了，天和恐怕又要找机会想要搬出去了。这次要找什么理由骗他呢？”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期待我的回答。

我低头犹豫。

“其实你也老大不小了，”他继续道：“现在西方国家都讲究自由恋爱，我看天和他们也不像这么不开明的人。不如就……向大家公开我们的关系好了，有什么好遮掩的，我们又没犯罪。你说是不是？”

他要是知道我们并非亲生兄妹，我还阴错阳差地差点就嫁给了天和心里会怎么想呢？现在想来，那场婚礼突然爆发的头疼实在有点蹊跷。珍妃对我说过，说我一直都可以自由去喜欢自己想要喜欢的人，头疼的起因也并非是她。那又为什么我和天和成亲的那一天鬼使神差地晕了过去，为什么对未来戴着墨镜的男人，对天和甚至是对天佑，只要是有一点点动心的感觉头就会疼，可是对风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我甚至快要忘记自己的脑袋中还有一个肿瘤的事情了。

“怎么不说话？”他又坐近了些紧挨着我，见我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裙子，他不再追问，笑道：“我们还是寻个借口早点回家去吧，这大热天的省得蛋糕都捂坏了。要我怎么说你好，要是有一天你也能为我这样子拼命，我该是哭还是笑啊？”

坐车回到家里，天佑跟莲茜自然是一番嘘寒问暖。想到偷蛋糕的情景，真不知当时是发了什么疯。虽然奶油都糊到了一起，蛋糕也被挤得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但是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讨论起下午的事情，还是觉得好笑。风无奈地说，“反正你是仗着有我在，做什么事情都有人替你擦屁股，便愈发地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想试试我的能耐吗？”

听到有些暧昧的话，又察觉到风和我的眼神有些异样，正大口吃着蛋糕的天佑手捧着蛋糕悬在了半空，没再继续往嘴里送。这样愣了几秒钟，他眼里的一丝失落转换为了坦然，又揪下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趁着莲茜不备将她的那份蛋糕上的樱桃扯了下来送到嘴里坏笑起来。

很晚的时候天和才回来，他这几日仍是往来于宫中。到底慈禧生了什么病，宫中的太医都治不好，偏偏要找外面的医生？天佑扔是不理他，莲茜依然跟前跟后的找他说话，他也只是随便答上几句。虽然他再三让我放心，可我还是止不住内心的担忧。他真的只是为了赏钱，为了自尊心才去宫里的吗？

天黑了，我把他拉到院子里，决心找到好好地谈一谈。他从来不轻易告诉我们内心的想法，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他总是一个人挑起压力默默地承担，他害怕自己垮掉了弟弟妹妹会失去了顶梁柱。但是看到他这副满腹心事无从说的样子，我必须得站出来做一个倾听者了。他肯跟我说吗？

“雪飞，自从来到这里，你的眼神就变了呢。”没想到却是他先开口，说了一段与他自身无关痛痒的事情。“眼神，性格，还有笑容。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看上去明明是弱不禁风随时需要人保护的样子，跟着我们回到北京，家里变成那副样子，你坚强地陪着我们一起支撑着这个家，虽然看起来坚强但是眼神却是绝望的……而现在，绝望变成了希望。整个人都亮了起来，这样的你是我从没见到过的……”

“我找你来，本来是想聊聊你的事情，怎么倒突然说起我来？”

“好久没有这样和你聊天了，好像一直在忙，一直在忙……单单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精力。是什么时候呢，风先生就像是一颗炽热的火苗一样点燃了你，吃饭的时候你们互相的眼神交换，相遇时的浅浅一笑……”

原来我的一举一动，他早就看在了眼里。连后知后觉的天佑今天也有所察觉。不是没有歉疚感，只是不知要怎样面对。

“其实你本不用瞒着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愧疚的。我和你之间本就是为了让爹娘安心才演了一场戏。你忘记我对你说的话了吗？我说过，即使你愿意下嫁，在安家重振之前，我也不愿委屈了你。你不欠我安家什么，两年前的偶遇，表面看来像是我们收留了你，现在看来你才是拯救了我们的那个人。雪飞，你是那么美好，坚强，勇敢，我没办法对这样的你不动心，可是我累了，单单是生存这个问题就已经让我精疲力竭，我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发展多余的感情，我没有自信能重振安家，我没有信心去照顾你，这一切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加上父母过世，守孝三年，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给你更好的未来……所以我尊重你所做的一切选择，风先生是个好人，你应该去追求更加美好的未来而不是陪我们一起耗下去。”

那么天佑呢，一向冲动的他今天居然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他也是这样想的吗？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爱情不过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单单是如何活下去这个课题就已经占满了他们生活的全部。

我真是可笑。还以为自己像小说中的女主角一样正面临着三角恋的拉锯战，为了怕引起争执还自作聪明的想要隐瞒。没有痛哭流涕，没有伤感的拥抱，没有霸道的争抢，没有绝望的质问，一切都是这样平淡的从天和的口中说出来，他的不战而退就像是一把利刃一样轻轻划过我的心脏。

不是为自己高估了自己的魅力而难过。不是为了自己没能倾国倾城引发男人们的战争而难过。是为了这个时代的人，为了这个被沉重的历史压得喘不过气不得不阉割掉自己的感情的人们，为了这群因为想要活下去而不得不麻醉自己的这群人……曾几何时，我还以为自己同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一段历史，我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们。可我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所感受到的这一点点伤痛恐怕及不上他们的万分之一。

他们好像强行在自己的身体里装上了一个控制感情的开关，“啪”的一声，无论多激烈的感情都会被堵在心门之外，这样便不会痛了，这样就能活下去了。

那么载湉又是如何呢？当日在小树林里分别的时候，他是否也是这样将那扇开关关上，才得以挺直了腰板淡定的随着慈禧回去，只为了能活下去等待一个莫须有的希望？珍妃的怨念说过，因为我的觉醒她不得不离开。可是现如今即使没有她的存在，我也彻骨的感受到了她心中那一抹绝望的凉意。

不是生来就这样麻木。不是不想去爱。他们和未来的我们一样有着纯真的美好感情，只是这些都被扼杀了。还没有来得及发芽，便被扼杀了。为了幻想中那个美好的希望和明天，他们就这样扼杀了现在，扼杀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