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死城（八）（1 / 1）
早上还没睁开眼睛就闻到一股恶臭，莲茜往地上泼了些水将粪便清扫了干净，可还是挡不住牛身上独有的气味。我见客厅里空空如也，询问莲茜牛去哪儿了，她笑笑指了指后院牛棚。我好奇地走到后院去，只见天佑正拿着一根做成像弓形状的木头，又拿了根较粗的麻绳穿过木头两边的洞里。
见我来了，他笑道：“看你这眼神，估计压根就没见过什么是犁，说什么要留着牛儿耕地，该不会是信口开河忽悠我们吧！”说着，他又将铁制的叉子绑在绳子的尾部，一个简单的犁便做好了。
他将弓形的木头套在牛脖子上，黄牛起先觉得难受，晃了晃头，适应了便不再挣扎。绳子长度刚好拉到牛的屁股后面空出一截来，这样一来牛行走的时候叉子便能跟在它后面犁地了。
我开心地抚了抚牛头，从牛棚边上抓了一把草送进它嘴里，笑道：“从今往后，你就叫大黄啦！”
可是牛棚还没有门，我望了望天佑道：“天佑，再给我做个铁门。”
“你说得简单，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生铁？铁的没有，木头的倒做了一个！”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墙根上靠了个几个木条随便钉成的木栅栏。
“你说句话倒轻松，我可是一早就跑去小树林里找了几棵残存的小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出来的！种出来的宝贝，你得分我一半！”天佑站起身掸了掸袖口的灰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眯着眼望了望我，“不早了，我得去城里找工作了。”
“你不和我一起种地吗？”
“不了，”他摇摇头，“辛苦种出来的东西，被洋鬼子们一把火就能毁了。而且不知何时才能收获，家里几张嘴等着饭吃……”他收起了笑脸，说着说着脸又像被乌云笼罩了一般阴沉了下去，“娘的病看样子拖不了多久了。得找个医生回来看看才好。我等不及了，得快点赚到钱才行。”
我跟莲茜送他出门时，他回头望了望我，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想要宽慰我道：“对了，你想要种什么？我去买些种子回来。”
“油菜花——我要种油菜花。”我脱口而出。
细雨初停，人工湖周围种满了油菜花儿的地方，远远看去像是长在湖泊上的小岛。一丝彩虹倒映在湖面上格外美丽。油菜花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闭上眼睛，我仿佛觉得自己曾经站在这样一片油菜花丛中等待着什么。
“雪飞姐，雪飞姐？”莲茜拉着我的手摇了几下，我这才回过神来。
我让莲茜待在家里照顾伯父和伯母，自己拉着大黄跑去了地里，想要先松松土。
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我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似的。回头一看，果然有一个披着麻袋似的破衣服的乞丐跟在我身后。他低着头驼着背埋头走着，看到我停下了脚步，他便也停了下来不再前进。
“你是谁？”我提高警惕，紧紧挨着大黄厉声道。
他反而被我吓得颤抖道：“我……我不是坏人……”他说话的时候就像嘴里塞了一口沙土一样干枯，虽然是这样，我依然能分辨出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你……你是女的？那你为什么跟着我？”对方是个女人，我没有刚才那般害怕了。
“我想回来看看家里……可是他们骗了我，骗了我！他们答应我不烧这里的！！”说着她开始激动起来，浑身发抖扯下了遮住脸的头巾，凶神恶煞地望着田里，大叫道：“他们骗了我！”
我刚刚放松的心情又绷紧了，抚了抚大黄的背后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眼神里的恨意渐渐消失，满脸悲愤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愤恨地捶打着土地，仰头望天哭了起来，“天杀的洋鬼子！我化成厉鬼也不放过你们！”
我牵着大黄小心走到她面前，只见她脸上长满了暗红色的浓疮，后脑上的头发也秃了几块，露出微微透亮的头皮，甚是可怖。我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她见到我害怕的模样，抹了抹眼泪，又自嘲般地冷笑了几声，“怎么样，你也害怕我吗？人不人，鬼不鬼……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尖锐起来，尖到一个极致之后，哭喊声又变得沙哑，“天杀的洋鬼子！”这些哭喊声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却似乎让她的心理得到了舒缓，喊着喊着，她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似乎忘却了自己叫喊的目的和痛苦的来源。
许久，她不再出声，只是干巴巴地坐在地上，像一具被掏空的空壳儿，毫无意识地撇了撇嘴摇着头，两行泪珠划过脸庞，停在嘴角边的黑痣上，眼神呆滞的望着眼前的荒土。
她的精神看起来有些失常，很明显她和安家一样，被洋鬼子的侵略摧毁了家园。“你还好吗？”我松开大黄走上前去，想要将她扶起来，谁知却被她一把甩开，“不要碰我！”她的嘶吼声就像是寂静的长空突然划过的雷鸣，“我是个脏女人，不要碰我！”她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上，又捡起帽子戴上遮住了脸，奔跑着消失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
刚随安家兄弟回到家里时第一眼看到这幅惨状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这个可怜的女人，也和安家一样，失去了家园和亲人才沦落到此地步的吧！本来应该进入新年的其乐融融的时节，本应该飘满稻花清香的田野，本应该辛勤耕作的黄牛，看家护院的小狗们，一切的一切都被改变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越发愤恨起来。未来的我，视这些老外们为先进的代表，对他们过去的恶行全然无视。对于中国的老百姓所遭受的一切，总结在历史书上不过是一句“落后就要挨打”。我一直以为只要努力学习不再落后就可以洗净这个污点，甚至认为从前的人是因为不求上进才被外国侵略的。可是现在我才明白，这样的伤痛对于历史中的每一个当事人来说，都沉痛地无法抹灭！
我弯下身子使劲将地上的杂草拔起扔到了远处，一棵，两棵……拔到手心像被烈火烫伤一样发红磨破了皮，手指根部的茧子高高地突起，这简直不是我的手了。可是我不能停下，自从我来到这里就一直受到安家兄弟的恩惠，在他们最为脆弱的时候，我必须要站起来守护好安家，让他们不再被外人欺负！从今以后，安家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颗果实，每一位家人，我要保护好他们，不会再让任何人肆意地侵略这里！
想到这里，我又使劲地挖掘起来，竟然找到了一个萎缩的失去了水分的山芋！太阳渐渐落山了，金黄色的夕阳映照在这片土地上，让它少了一些悲凉。我坐在大黄旁边，剥去山芋皮大口地啃了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不会一直这样挨饿下去——上帝做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