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迷失(三)(1 / 1)
“珍哥儿!”远远的,我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珍哥儿!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听到他的声音,我身后的男子突然松开了手,我挣脱开回过头去,见他正拼命甩开拉住他的下人们,朝我这里奔来。“亲爸爸,求你放过她,放过她吧!亲爸爸——她不是她!”他哭喊道。
我的脑海里,无数次幻想中的他,是高大的,坚强的,永远能保护我的侠客。即使在我最危难的时刻,也应该是带着一把利剑,杀出人群中,英勇地将我救出。而不是像眼前这般痛哭流泣,去乞求他人的饶恕。
我这才发现自己所爱的人,也许不过只是自己心中的幻想罢了。可是,当看到他这副放下身段的模样,我又并不如想象中的失望,反而深深被他触动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他就这样跪着爬到老太太面前,一遍一遍地磕头叫唤着:“亲爸爸,她们只是长得相似罢了——人死不能复生,您又何苦这样挂心?”
我想要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回应他,可是我无法出声。我只知道,他唤我“珍哥儿,”而每次,当他来看我时,我只是轻轻地说一声,“你来啦。”此刻,我连如何回应他的呼唤也不知道了。只觉得还没来得及去爱,就已经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刻,心中有无数的不甘和无奈,都随着泪水盘旋在眼眶里。
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将眼泪流出来,扫视着周遭的一切,眼角扫过他凄凉的身影,摆了个口型,“谢谢。”虽然你来搭救我的方式和我想象中出了点差错,但我知道眼下的你做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为了我。
“皇帝,你怎么来了。”老太太低头望着跪下的他,漫不经心地道。
“亲爸爸——”他再次老太太深深磕了个头,抬起时额头已经布满了血印。
他是她手中的玩偶,她让他去哪儿,他就得去哪儿,不能有半句怨言;他以为自己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正当他穿过千山万水想要一览众山小时,低下头去却看到系在自己身下的长线,她正在拼命的往回拉扯线团,生怕他飞得太高,飞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我脑海中的信息一下子明了了起来,他就是光绪皇帝,而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慈禧太后。那么我呢?我就是那个投井自尽的珍妃?无论如何,我无法把自己和这个女人联系在一起。也许,我们只是长得相像罢了,就如他说的一样。
那么他救了我,也仅仅只因为这一点吧!想到这里,我心里像被人掏空了一样失落。
“难怪那一阵子听说你突然和星宿厅的人有了来往,从前你根本不信这些的。原来……”慈禧垂下眼帘看着他。
“亲爸爸,星宿厅那一套巫术都是骗人的东西,儿臣从来不信。”
“哦?是吗?”慈禧又看了看我,“先带下去再说吧,明儿个再继续审。守好了门,真相大白之前别让她跑了!”
慈禧站起身,隆裕皇后搀扶着她离开了,下人们也都一一跟了去。皇上还跪在地上不敢随便站起来,他抬起头深深地望了望我,我努力支撑扶着井口站起了身,和他相视一望,构成了一副凄惨而独特的历史画卷。
可是我的记忆并不止于此,除了过去,我似乎还看到了他未来的样子,一个人被囚禁在瀛台失去了自由生不如死。他等了一辈子,也没能等到光明到来的那一天。我不确定自己所想到的景象是否是真实的,因为除了回忆之外似乎还穿插着未来,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起来。我不认为自己真的是他的珍妃,珍妃已经投井自尽了,我不可能是她。那么我又是谁呢?我知道他的故事,我能感受到他的爱,而我的心底似乎也深深地依恋着他。虽然我的记忆中,我们只见过短短几面而已,但是隐藏在我心中的爱意不会骗人。
被一阵强烈的光线刺醒,原来我被关在一间铺满干稻草的地方睡了一夜。刚才的那些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景象,都是在做梦吗?隆裕皇后站在门口,手里摆弄着一口小钟,将发条上紧扔到我的脚边,道:“皇上整天就在修这些破钟表,可是人总要往前进才是。你说是也不是?我给他买了一只新的挂钟换上了,这一口破钟,就还给你吧!”
我扶着墙边支撑着站起身,“我不是珍妃,珍妃已经死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和星宿厅的人勾结,做了什么巫术,让你能死而复生?”
我捡起钟,走到门口四处打量了一下,她并没有带手下来。“我是唯物主义者,从来不相信你说的那些迷信。”我随便回答了几句,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冷笑了一声,“连死也死得阴魂不散,我说你怎么会这么爽快,说跳就跳。原来是早有准备!”
我把钟拿在手是晃了晃,慢慢走到她面前,“你说我是谁,那我就是谁吧!”说着,我拿着钟狠狠地砸向她的额头,她的脑袋顿时开了花,血水流到眼角。
“来人哪!快来人哪!”她捂着头大声叫唤。
两天没有喝水吃饭,我用着最后一点力气拼命地逃跑。这是我逃生的最后一丝机会了。可惜没跑多远,下人们听闻皇后的呼唤,便纷纷追来。人群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出来,拉着我的手死命地跑,冲出了门外。
我们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我认为比天涯海角还要远,没有人再能发现的地方,才停下脚步来。我们找到一片树林,钻了进去。看到眼前有一片青草,我直直地倒了下去张开四肢趴在草地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坐在我身边,拿出手绢替我擦汗,“对不起,我来迟了。都是我不好!”
“你终于来了。”我坐起身来靠在他身边。
“自打你来,我才知道怎么笑了。”
我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和他往日里相处的一点一滴像走马观花似的浮在了眼前。“载湉……”
“你终于还是这样叫我了。”他欣慰一笑,仿佛刚才的不痛快都没有真正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