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迷失(一)(1 / 1)
先是觉得一阵乍凉,接着是慢慢渗入骨髓的寒冷,似有无数的小冰花绽放在我的血肉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我的身体已经习惯,渐渐地便不再觉得冷了,反而慢慢有了些温暖,就像是置身于一个精心设定好温度的浴缸里,被一池柔软清澈的水包围,仿佛重新回到了未出生前的时候,在妈妈的肚子里安心的游泳。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要是时间能一直停留在此刻便好了。所有尘世间的烦恼,悲痛,都随着我的下沉而渐渐远离,我记不起刚刚盘旋在心里的伤痛来自哪里,记不起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让自己居然肯舍弃生命。若不然,怎么会一睁眼,只能看到一片无垠的水?我忘记自己为什么做了这样的决定,只是眼下,我似乎只有接受那个愚蠢的选择,默默的等死了。
可是突然间我后悔了,为了那个我想不起来的为什么要寻死的原因。至少,让我想起我是谁,是为了生计?亦或是一场美丽却悲壮的爱情?也许救不了自己,但至少想要寻找到一个壮烈的理由,好能让我觉得安心一些。
想不起来。
我再次闭上双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中我感觉自己是在一个巨大的深渊里挣扎,有的时候象是一个湖泊,有的时候又想一口狭小的深井,想要动弹,却动弹不得,努力挣扎,想要呼喊,却又发不出声,就像梦魇一般。
渐渐地,我的身体似乎变得很轻很轻,轻到逐渐被水托起,又慢慢地被放低。也许是我的错觉吧。静下心来,感觉到潺潺地水流声在我耳边响起,和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鸟叫声组合成一部唯美的交响乐。好久没有听过大自然的声音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堂?
到了天堂之后,我要怎么向神仙自报家门?我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为何而死了。会不会,成为一个不合格的天堂公民,就这样把我贬去地狱?
“是你吗?”
迷糊中,我听到一个男人的问话。虽然模糊,却因不熟悉而格外富有一番吸引力。
是在问我吗?
“是你吗?”收不到我的回答,他又急切地问了一声,跟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是你吗?是你吗?”
不知我来到了哪一路天堂,无需自报姓名家门,只需答应一声,便可入册?那我应该入在哪一册?就连红楼梦中,不同的人也分不同的正册副册。我这辈子,又做了哪些事,够格被派入哪一司?
当我觉得无论再想也想不出答案时,使出仅有的力气将眼睛探开了一条缝隙,想要从感知的窗口获得一些信息。可是刚睁开眼,便被射入眼帘的阳光刺得又闭上了眼睛,便再也没有力气睁开。
“是我……是我……”抱着一丝侥幸,我答道。
因为,我感觉到了阳光,是那么的真实的照射在我身上,是这么真实的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没有死,我想要获救,想要活。
“真的是你?!”那人突然紧紧抱住我,激动地颤抖起来。
被他突如其来的用力一抱,我“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酸水来,觉得胸腔缓和许多,终于可以顺利地呼吸了。
“对……对不起。”我挣扎着道了歉,便再没有了力气,趴倒在他的怀中。
“格格,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呀,是不是昨天晚上吃得太少,饿了?”迎秋放下洗脸水,又拿起衣服伺候我穿上。
“嗯,睡不着了。”我无精打采,“头皮发痒,挠了一夜。怎么也睡不痛快,干脆起来转转。反正躺着,醒着,坐着,站着,都一样这么难熬。”
“格格再忍忍,小林子去买皂角了。咱们府毕竟是才布置起来的,缺东少西,人手又不足,还请格格多多包涵。今天下午就伺候格格洗头。”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他?”我拿起梳子,胡乱梳了梳头。
迎秋轻轻按住我的手腕,拿过梳子,稍稍用力从我头皮上带过,“格格是否觉得好些了?”
“为什么总是不告诉我?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格格,奴才不明白格格在说什么。”
迎秋还是用老一套的说话来搪塞我。自从他救我起来,已经过去有半个月了。我只在他救我起来的那天模糊地见过他的样子,可是他的声音却一直停在我的心里,那么温暖,让人安心。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可让人奇怪的是,来到这里后,比起了解我自己是谁,我对他的来由和身份更为关注。
坐着,站着,躺着,走着,我都在猜测,幻想中度过。幻想他是一位俊俏的侠客,幻想他是一位有学识修养的公子,幻想他如何倾心于我,我会和他走向小说中的圆满结局。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救了我却不能来见我,但他却给我安置了住处,是个不大不小的屋子,却有着足够宽敞的院子。屋顶上盖了一层仿古的碧色琉璃瓦,两三丈一排红石柱四周缠绕着宽阔的走廊。
等他解决完那些难题后,一定会来见我的。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中我在这陌生的地方,一等就是半个月。除了迎秋和小林子之外,根本见不到其他的人。而他们两个又根本无法回答关于我身世的问题,只有他能给我答案了。可是他在哪儿呢?自从那一声温柔的开场白:“是你吗?”之后,他明明这么激动开心,为什么却就此消失不再出现?
小林子买回皂角时,已经是傍晚了。他们一致让我等到明天中午天暖时再洗头,免得晚上着凉。而我实在是忍受不了那种瘙痒,硬是坚持让他们倒好了热水,在院子里支好了架子,解下头发便低下头去。
“格格,让奴才来。”小林子拿起毛巾沾了些水,一点一点往我头上擦起来。
“这得擦到什么时候!”我推开他,头往盆里一浸,接过皂角,往头上抹了起来。
“格格,让奴才来吧!”迎秋拿过皂角,帮我轻轻揉搓起头发来。
别说他们不敢使劲,就是力道刚好,也毕竟不能体会我的痒处在哪里,要么就是挠得前面了点,要不就是偏左了点儿。“不对不对,再往前一点儿,再后点,左边点,再右一点。”我焦急地指挥,他们才好不容易找准了地方。
闷了几天的头皮终于清爽起来,我擦干头发,抬起头来像刚洗完澡的小狗一样甩了甩头,却意外的见到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微微笑着,夕阳打在他的脸上,是那样的好看,就像是无意中发现的四叶草一般,我听到自己的心脏“呯,呯,”毫无节制地跳动了起来。
“还痒吗?”看着我从一只调皮的小狗变得呆若木鸡,他用手挠了挠我的头,说道:“我帮你梳头吧!”
我像一只玩偶一样被他扶到了梳妆台前,他拿起梳子轻轻穿过我的头发。按照理想的情节来,梳子应该是一顺到发梢的,就像瀑布那样顺滑才符合女主角的形象。可是他的梳子却停在我长发的半中间,被打结的头发卡住了。他拿开梳子,用手指轻轻解开打结的地方,又梳起来。可是没梳几下,就又卡住了。
“怎么老是梳不通!迎秋,有没有什么润滑的东西?”我看着铜镜中打结得像狮子头一样的发型,想到自己的梦中情人便站在后面看着我这副衰样,便抢过他手中的梳子自个儿梳了起来,可越是着急,越是梳不顺。
“今时不同往日了,”他走上前来,拿过梳子,又轻轻搂起我的一缕头发,小心翼翼地梳着,“这里地方偏远,没有卖以前你用的那种头油,不过以后会有的。”
我没有再说话,没过多久,我的头发就被他整理的和从前一样柔顺,像瀑布一般垂到腰间,他又轻轻将我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道:“你瘦了。”
“我以前用的头油是什么样的?”我低下头,手指绕过一缕长发玩弄起来。
“你忘了吗?那是有着桂花香味的头油,擦上之后,头发又黑又顺滑,整个房间都是桂花的香味。”
我想要抓住他的手,又或是紧紧抱住他。这么多天,我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认识周围的环境,如果不是心存一丝幻想,恐怕早就坚持不住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变得坚强了,才发现并不是我足够坚强,而是因为我心里的他一直支持着我。
现在,看到一直以来支持着我的那个人就在眼前,我心中的委屈,恐惧,才一下子涌了上来,想要一次哭个痛快。再三坚持,眼泪还是夺眶而出,我终究忍不住,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他挥挥手,将迎秋和小林子支走,又将我抱住。“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你。”
“是你救了我。可是我不知道该感谢你,还是该恨你。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
“我知道,我了解,我都明白。”他抱得更紧了些,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你……”
被他这么一说,我刚刚的悲愤之情消失了一半,只盼着现在这一刻再持续地久一些。我把头埋在他怀里,想要找回一点失去的记忆,可是依然完全想不起来。关于我们身份的线索,我还是无从而知。可是,我心中隐隐有一个感觉,这感觉促使我不再去思索落水前的生活,仿佛我越过了千山万水,抛弃了各种过去,都只是为了来这里找他而已。
我不敢开口向他询问,万一他只是搞错了对象,万一我并不是他要寻找的那个人,万一救了我只是一场误会,我不敢打这个赌。他是现在的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如果我搞砸了,失去了他便等于失去了一切。没有了他,也许我就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活下去了。
“天晚了,我得走了。”他捧起我的脸,透出一丝无奈。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手却攥得更紧了,眼神里像是在乞求他不要走。刚刚才消失的恐惧感一下子又扑面而来。当你在无底的水中时,若是抓到一只救命稻草,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放手的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咬咬牙,挣开我的手,“我们现在在一起时间越久,就越容易露馅。万一被发现了,可能又会像从前那样再也见不到对方了。珍哥儿,相信我,我们来日方长。”他轻轻擦掉我眼角的泪,“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我追问道。
“我想听你轻轻唤我一声,就像从前那样。”
我不知自己该如何称呼他,又怕开口询问只会这场梦结束得更快,只得默默低下了头,嘟囔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好吧,只准你气一小会儿。下次来的时候,再像从前那样唤我吧!”说完,他理了理腰间挂着的玉佩,戴上帽子,走出门去。我默默坐在梳妆镜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第三者,被关在这金丝笼中,永无出头之日。心情跌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