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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文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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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前,无今昔,人去何处?

森山府邸前,木夏下了马车,同藤川告别后绕到后门,正要偷溜进去,只见几个陌生的町人正开门出来,察觉对方显然一愣,更有人神色紧张的要拔刀,她不由踉跄退后几步,那几名町人定眼一看是森山家的三小姐,打了声招呼便戴上斗笠匆匆离去。

这口音倒像是……长州的?木夏凝神一会,奇怪伯父何时与长州人有来往,一心思忖着回到房间后,她摊开四肢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天花板,想起藤川常提的长州人,最近,京都很热闹了么?

胡思乱想了半天,木夏正打算换掉这身男装,腾地从床上跳起来看见森山友贺时,她差点闪到腰。

“伯父……好啊。”理了理头发,她连忙规规矩矩的跪在榻榻米上,低头不说话。

“木夏,你最近是越来越淘气了。”挑了挑眉,森山友贺凝眸半晌,这咋咋呼呼的小丫头,他未留神时竟和那帮壬生狼扯上干系,平日里放任她去医所也罢,但她竟敢对他说谎!

“我这是衣裳脏了,就先借藤……”

木夏的解释还未完,就被森山友贺一声训骂给打断,遭骂是意料中,但这回明显是把这位欧吉桑惹毛了,结果她被变相的软禁家中——学茶道。

此后的日子就在茶叶浮起又沉淀间一点点过去,眼看四月都快过了大半,园子盆景里的樱花花瓣积了厚厚一层,木夏还在房内一个人煮茶注水,岁月就如一杯清茶,寡淡无味。

这种悲催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会结束……她无意识的抬头看见花窗中偶尔投进一线阳光,光柱里浮动着细细的尘,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她和哥哥去看木偶戏,溜去戏院后台看着那些木偶师忙个不停,那时阳光掠过柱台,扬起的尘埃是温暖的形状……

此时谷雨已过,天气放晴的日子渐多,木夏轻轻放下茶罐,走出房门,身后立即有侍从跟上,生怕她有个闪失——闪没了人。

天下欧吉桑一般黑。木夏心里那个恨,好在她的伯母是位通情达理之人,在这之后的某天,森山伯母让木夏随同她,又一道叫上了知子、加奈去看木偶净琉璃。

木偶净琉璃,也叫文乐,原本在江户很流行,这几年在京都也开始受到欢迎,但通常是一些王公贵族的专利。因森山式部卿的关系,木夏能有幸前往京都最著名的剧院一睹皇室剧班的风采,当然对她来说,终于能出门一趟,去哪都是天堂。

群山含翠,湖水漾碧,春风拂过脸颊,木夏心情舒畅的坐在小舟上,她今日穿一件素色振袖和服,腰间一条白色织锦带,头戴角隐,青丝黑得发亮,斜暂一支木钗。

比起她那两位姐姐的珠花翠钿,木夏倒显得天然去雕饰,清雅淡素。

咯噔一声后,船支靠岸,木夏脱下角隐,俯身探出头,瞧见岸上一座白木式两层建筑,赤色圆柱,待走进去了细看,两侧皆嵌有花卉形的窗,窗棂内外镶金箔装饰,富贵气息扑面而来,她不禁啧啧几声,京都贵族们也真够奢靡的。

来剧院的都是些公家大臣们的少爷千金,说是看戏,其实也是看人,谁对谁看上了眼,再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但木夏是不知道这些,她安分的跟在知子和加奈后,只顾瞥向二楼戏台,同她谙熟的江户小戏台,似乎很像。

她便小心的按捺住心中喜悦,正朝二楼走时,就被森山伯母拉住,那是只有皇族们能去的二楼,咱们只有在楼下听戏的份。

木夏傻眼。

所谓的看戏,原来只用耳朵!?她心心念念的小木偶,一个也看不到?不带这么玩人的!

心口真是堵得闷,木夏的袖子被知子拽了三次,她才愤愤的坐下,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戏,忽然传来一阵吵杂,跟着是少女们千万分贝叫声将她的目光给生拽了过去。

“世子殿下,驾到~~”

传令声结束后,门口立即涌现了一大帮人,诸大夫、管家、随从、佣人、近侍,全都围着一位少年转。

少年一袭深紫纹付羽织和服,缎面印有十六瓣菊花纹所,正是皇室至高无上的象征。腰间佩以宝刀,刀上锻有菊纹,手执一把白股折扇,周身上下一派高贵冷傲之气。

剧院内所有人霎时安静下来,纷纷下跪,木夏也被森山伯母拉着跪下,她低着头,听到一声语气淡漠的‘起身’后,才匆匆一瞥那位少年,因隔着太多人,并未看清他的长相,只听加奈一个劲的说,那是孝明天皇的二皇子睦仁殿下,相貌很俊俏呢。

睦仁殿下?木夏微蹙了眉,心里说不出的一种异样,但随后她的注意力立即被那三味线的乐音给吸引过去了……

“尘世恋恋难舍,今宵惜别情长。去情死,犹如无常原野路上霜,步步临近死亡,梦中之梦才凄凉……寂灭为乐,钟声飘扬……”

空中余音袅袅,三味线伴着戏子咿呀回转的歌声,几折曲调奏出了古寂苍淡的韵律。

木夏听得出神,因这部木偶戏是非常闻名的《曾根崎情死》,讲的是三河国一个富翁的女儿净琉璃姬和一位武士相爱的故事。她曾在江户看过多次,那时懵懂的她还想象爱上一位武士会如何,却未猜到在十六岁时,遇到了真正的武士。

一场浮生一场梦。

木夏长长叹下一气,自那天医所醒来后,她便决定从此不再多想,梦醒了,亦无所心念,她现在更想要一份自由。

听着熟悉的旋律,木夏突然好奇那些木偶穿着怎样的衣服,木偶师是否正在后台忙碌,她可以想象得到的那些画面,都不曾被时光淘洗失色。

想近距离感受!

目光瞟向一群端着糕点上而楼的侍从,少女眼珠子一转,悄悄起身。

***

空气里飘着幽幽龙诞香,剧院二楼,设有一间雅座。

水晶帘上微光闪动,串珠子叠叠的几重光影交错间,隐约而现屋内卧榻上一男子的身影。

轻柔的纯白纱幔上下翻飞,撩起了几丝浅金色的头发,明丽的日光突然涌进来,细小光斑点缀其中,浮动着。

男子微侧着头,低垂的眼睫覆着两眸秋水,唇上浅粉略带莹润色泽,清风一缕吹过,宽大的白玉锦缎袖裾随风微摆,罗面缀有繁复光纹,旖旎了一室的浮华雅致。

“少爷。”

步入屋内的一位妇人轻声唤了唤,那榻上的男子也不见有何动静,妇人有些心急,想上前将他叫醒,又惧怕什么不敢上前,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最后才见他动了动身躯,意态慵懒的缓缓转身。

霎时,妇人身后的女子们便透过纱幔见到一张妖娆绝美的脸蛋,顿时被摄走心魂般,差点呆住。

轻蔑的哼下一气,男子不耐的抬起眼,绯色瞳仁妖冶似剔透的玛瑙,神秘得令人迷离。

“下去。”

富有磁性的声音有迷幻醉痕,更带着不容任何人忤逆的威严。

男子微微一皱眉,屋子里的人都打了个冷颤,立即识相的退下,又过了没多久,一年轻女子带着哭腔闯进来,口口声声叫着,“景~你跑来这里,害梦子找你好辛苦~~”

卧榻上的男子侧过身子倚在靠枕上,单手优雅的支起下巴,冷哼道,“滚。”

“景~”

“三声后,滚。”

“风间少爷~”

“一,二,……”

“……”

未等那三字出口,女子便扭头哭着跑了出去,男子揉了揉额角,这才从榻上起身,肩上披着的衣服从一侧耷拉下来,露出一半性感的胸膛,此时折回来的梦子踏门而入正瞧见这番光景,她心脏一滞,晕了过去。

“惠里,快清了这地方。”提起衣襟,慵懒的抓了抓头发,风间一副睡眼惺忪的姿态从房内走出,方才那位妇人应声后,为他披上藏青色羽织纹服,便恭敬地退下。

那些候着的随从们目送完风间千景离开后,纷纷议论着,‘阿拉阿拉,主公真是何人都不敢怠慢他,就算是皇室也要让其三分呐……’

‘啊,还有还有,多少贵族女子倾心于他,不论权利、财富、相貌,全都完美得毋庸置疑呢!’

‘所以说,是全日本少女憧憬的对象呐!!!’

……

“风间你一来就睡觉,是故意让人等你吧。”

不知火抄着一把□□,跟在风间身后,他也等得无奈啊,但好过那边萨摩、长州藩主,他们等得都快哭了!

“哼,被那净琉璃的声音吵醒了。”脸上带着不爽之意,风间走在廊道内,步调从容而闲适。

不知火看着他那副永远高人一等的脸,啧下一声,“这是皇族的木偶师专为那位殿下表演,有些贵族只有幸听,无幸看。”

“无聊。”自鼻子冷哼一气,风间随随的往那戏台瞥了眼,俊美的脸上划过一道极邪魅的笑容,睦仁那家伙想得也真够周密,挑这来聚集人众议事,但这和鬼族有何干系,不过是报以萨摩藩的曾经一段恩情,这才成为名义上的‘尊王攘夷’派。

此刻这一曲一折廊道的尽头正出现一个小小身影,木夏端着一小碟糕点,凭着自己那点小诡计装作侍从上了这金贵的二楼。她蹑手蹑脚的走了一阵,一步三回头,生怕撞见侍卫,再一转头,她就硬生生的撞上了一堵墙。

“哎哟。”捂着被撞疼的脑门,木夏跌坐在地上,没好气的嘟囔‘那堵墙’,“你是鬼啊,走路都不出声。”

回答她的是山一般沉默后的不屑一声,哼。

木夏懵然一抬头,一位身姿修长的男子便闯进她眼中,玉白和服上印着大朵大朵樱花纹饰,光泽柔丽的金发,深邃眼瞳中透着妖娆的绯色,微扬的唇角带了点飘摇闪烁的笑意。

这般笑容,鬼魅而邪美。

“你以为你有何权利瞪本大爷?”随然慵懒的语气,一副自出生就未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高贵姿态,男子嫌恶的斜了她一眼,弹了弹被某人弄皱的衣裳。

木夏再次因错愕将眼睛瞪得格外大,他以为他是谁啊,皇族搞得跟神祗一样站在别人面前,高人一等很了不起么?

“哎,是你撞了我,你还没道歉呢。”木夏不管三七二十一,噼里啪啦的据理争辩。

清傲的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了一瞬,男子突然来了兴致的靠近她一步,盯住木夏那双浅棕色的眸子,薄唇抿成一线邪魅的弧度。

这到哪都是女难。不知火摇摇头,无奈催促,“风间少爷,你让那帮人等得也太久,别管这小鬼了,又不是你的菜。”

少爷?木夏一愣,果然是个身份不一般的家伙。她拍拍屁股,动作利索的收拾完糕点,嘴里嘟囔着,什么少爷,没礼貌,撞人不道歉……

“哼。滑稽的半鬼。”风间淡漠的瞥完她一眼,就再也没看第二眼,抬脚,走人。

扮鬼?扮哪门子的鬼?木夏快速认定这人脑子有问题,走了两步,她鬼使神差的转过身,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顺带一句,‘毛病的少爷!’

满意的笑了笑,木夏端着糕点继续寻她的木偶,亦不知她身后有位男子,破天荒的回头看了她第二眼。

***

上了二楼剧院,木夏悄悄地跪坐在后排,仰着脖子瞧前方戏台,可惜还是有点远,她看不清那些木偶纷丽的衣裳,只看见前面空荡荡的坐了一位少年,偌大的地方就那么一人,那么多空地,真浪费。

她挪动着膝盖,想一点点靠前,就被一女侍拦住不得上前,正懊恼时,见几位大人从侧门出来,当然,也包括那位风间少爷。

浅金色发梢飘荡的流光是狂傲不羁,风间千景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他钱的拽样,往那一排一坐,前排人就没了,木夏翻了个白眼,敢情谁挡谁死么?

这时木偶师也特意换了一出戏,木偶似乎更加漂亮,木夏终于忍不住要绕到戏台后面去瞧一瞧,她从狭道左侧一步步向前,仿佛看见对面右侧有断断续续的紫色拂过,她停下来细看,却是空空。

细棉的阳光轻柔的,不断地,一朵朵漏下,木夏就站在后台那,如同她多年前的小时候一样,静静地看着那些木偶师,用灵巧的双手牵扯着那些木偶……

每一个木偶都穿着各自漂亮的衣裳,轻软精细的金线镶边,荧荧闪动,靛蓝青翠的裾带,精致靡丽,绚烂如同梦境。

木夏痴痴地看了许久,眼神随意掠过木偶师时,忽然看见了什么,好像有位身着深紫色羽织服的少年在彼端……

光线如同缓缓抽出的丝,在眼前木偶师交替的动作空隙间,少年的剪影几重明暗复又,木夏恍然看到曾经一幕,她突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思念如丝般抽拔而出,揪住了血脉,无法出声。

可惜,他们之间终究隔了太多人,木夏还无法弄清那是否是错觉,已被近卫发现,她急忙拔腿就跑,宛如轻灵的蝶翼倏地一闪而过,从彼端少年的视野里。

“殿下,原来你在这,怎么跑来这看了,快去前面吧。”少纳言小笠原大人立于一侧,见睦仁依旧没反应,便问,殿下在发呆想什么呢?

少年半晌侧过脸来,眼中藏着波动的水光,低语道,“我好像……看到了,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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