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第283章(1 / 1)
“年年去观赏的大阪杉山北坡上的杉树已经生长了四十年,它们差不多可以被人砍下来做柱子什么的了。要是留下不伐,也许能长上千年,既能长粗,又能长高吧。偶尔我也会这样想。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原始森林。在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人类,也就不会有日本这个国家。这一带就可能成为自然森林,或者草原荒野,说不定还是野鹿和山猪的天地呢。人类干吗要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这是多么可怕啊!
我并不讨厌人,不过,有一次我陪父亲在山中的寺庙中住宿,一觉醒来,就忽然想到:如果在这个地球上没有人类,将会成什么样子呢?这或许是隐藏在我心里的一种厌世情绪吧?
那天清晨,下了一场骤雨,在杉树林中躲避了一个时辰,令人感到连手指尖都有点冰凉了。但我从头到脚都被父亲覆盖住,父亲的体温在我的身上扩散开去,而且深深地渗透到我的心底。这是一股不可名状的至亲的温暖。我感到幸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厌世的情绪也烟消云散。
干嘛要不切实际的幻想呢?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人能温暖我们的心,懂得体会我们的苦处,以天底下最真诚的善良来对待我们,就值得继续努力的活下去。
天照大神啊!请保佑每一个心存善意的人吧,使他们能得到幸福,不要再牺牲无辜的生命来证明这个世界的冷酷。”
当饭塚这篇登载在《跃进支那》上的文章被萧从风看见时,他知道裴洛已经安全了。虽然中日双方都对对方的宣传实行了专门的控制,实际上双方的报纸几乎都可以在对方的控制区订阅,这份报纸因而也就成了萧从风和饭塚互相联络的方式之一。
火车已经颠簸在铁轨上了,三号车厢二十四号座位上的乘客却有些发呆,他从车窗里看见四五个人一行,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孩子有中国人有外国人,匆匆越过自己面前,瞬间已从二号车厢上车了。
直到进了包厢,裴洛还是被萧从雨抱得紧紧的,挣扎几下也是无用,只能等他平复下来,自己松开她,她轻拍他胳膊安抚一下,从他肩上抬头一看,顿时发窘。只见他目光灼灼,如电如火,炙得她面红耳赤,不由心慌意乱的重低下头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回去。”萧从雨说,他那深情关切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的心思看个透。他是否知道?他的及时、他的镇定、他的奋不顾身,让裴洛不管几时看到他,不管身处何地,还是无法控制心底那份隐秘的感动和温暖!
他看她仍将信将疑,便毫不犹豫地说:“幸不甚晚,”他定定地望着她,渐渐地嘴角扬出淡淡的笑容,“洛洛以为如何?”
他这样坦然自若,使裴洛想到,在中国,拥有权力的人是多么强横有力,而对于有权有势的人,她总抱着警惕之心。于是她苦涩地一笑,低声道:“回哪里去?是昆明还是重庆?”
萧从雨笑容微收,定定地看着她说:“你要回哪里便是哪里。”
裴洛眼中一亮,难以置信的瞧着他:“洛邑也可以么?你,你真的送我去?”
“当然,”萧从雨肯定地回答,他亲切地扶她坐下:“我说过愿为你赴汤蹈火!”
“可是滇南,”裴洛怔住了,犹自喃喃:“你就不管——”
萧从雨在她的审慎中温柔地回答:“这些都不是你要考虑的,没有我天也塌不下来。事已至此还要瞻前顾后,洛洛,你不觉得做人太无趣了吗?一个人终其一生,接触到的美是非常有限的。我喜欢你,无所不至,不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惟愿助你达成心愿耳。”说罢他把眼睛盯着她,直直地射入她的眼底。他这种气概很让人着迷,这也是他一贯做事的风格,毫不矫揉造作的谦逊,认真、执着、而且细致。
裴洛只觉得眼睛里一阵热,然眼泪并不流出来,因为那种震动与感伤太大了,原来浑然不觉中自己一直领受着他忠诚的爱意。一个人的心慢慢被融化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本质上裴洛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而且很容易被打动,她相信,这一次自己是被深深打动了,这样的温暖无论如何是值得珍视的。
在萧从雨的内心中,如此冒险是值得的,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恐怕有人会谴责他轻易就背弃了责任和义务,太多上位者皆如此,爬的越高则越不是自己,很大程度上,他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所谓身不由己。但真的勇士敢于直面真实的内心,萧从雨所要的不只是一个安身立命的位置,更有很多人一辈子都在寻找的灵魂之共鸣者。他认为在这个世上,重要的是自己是什么,而不是别人认为自己是什么。
车厢外有人轻轻敲门,裴洛这才发现其他人还没进来。约翰挤在最前面,率先握住了裴洛的手,却惊诧地发现她浑身抖得厉害:“怎么回事?亲爱的裴,你可从来没对我哭过?难道你见到我还不高兴?”
裴洛有些不好意思,她扭头问清卿:“咪咪,你还记得约翰叔叔吗?”
克莱恩关好门,将一根手杖递给萧从雨,萧从雨随手放在铺位前,身体向着床上一靠,轻松地看着清卿一本正经地对约翰说:“约翰叔叔,我记得你的,你教过我英文呢。”
半个小时之后,裴洛听见包厢门外有人站住了脚,接着进来一位穿长衫的男子,他一进门就取下帽子来,向他们行了个鞠躬礼,然后叫了一声:“先生!夫人!”
萧从雨看着他不出声,他便恭恭敬敬地接着道:“鄙人奉命保护夫人去洛邑,不意钧座微服驾临,然上峰有令——”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萧从雨,但见他注目在自己身上,扬着一双长而浓的剑眉,显出一种足以统率千军万马的威势,目光不由自主就低了几分,然而还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冒犯之处,钧座勿罪!”
“哦?”萧从雨这时脸上露着冷淡的微笑,眼光是那样锐利得如同一把利刃,那男子看了这种表情,心里一阵恐慌,至于为什么使他这样恐慌,那真是见鬼,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萧从雨的声音却又传到他耳中了:“看来我是赶在阁下的前头了,无妨,我要去的也正是洛邑。”说罢,他便挥了一下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清卿坐在裴洛膝上,一直注意着饭塚临别赠送的那盒点心,描彩的黑色漆盒煞是精美,代表着日本人一贯对于形式的注重,裴洛笑了笑便伸手打开了漆盒,可是里面没有点心,却是用牛皮纸包裹的一封一封的银元,足有五百枚。
萧从雨扫了一眼道:“这位饭塚殿下倒是情真意切——”
“殿下?”裴洛诧异地问。
“不然,洛洛以为大哥凭什么结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