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第211章(摇摇欲坠的重庆)(1 / 1)
裴洛回到女青年会时,白璧微真以为她是要去换一张开错了的支票,其实她只是想去那里的小教堂安静一会。她一个人在前面走的很快,金银葱的收腰短外套下面,罩着款摆的纤细腰肢,急匆匆的就超过了前面一个着宽松裘皮大衣的女人,压根没发现那就是平常最爱穿得紧俏伶俐的简素心。简素心诧异的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快步跟了上去。裴洛上了二楼,果然先去了会计室,发现并没有人,便在一把铺着织花椅垫的湘妃竹椅子上坐下了,她握着手袋,望着白璧微勉强笑了笑道:“我们等一会吧,既然没锁门,想必会计只是一时走开。”
隔壁却传来一个女人打电话的声音,裴洛又对白璧微道:“这房子壁板也够薄了,宜泉怎么也和重庆一样,竹子涂点黄泥就可以做墙了,打电话的人倒是不担心隔墙有耳。”白璧微仔细一听,果然那女人连腔调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裴洛仿佛不大开心的样子,伸手捅了捅墙上挂的一张美女月份牌道:“这一根钉子钉进去,恐怕对面也可以挂张月份牌了~”
她一沉默下来,隔壁的声音就更清晰了:“嗯,我当然明白,他也算用心良苦了,以他素来的品味,何尝真心喜欢过柔弱敏感的小女人?他能耐烦哄她,不外乎是用得到她,现在南平的事情结束了,我料着他也该玩够了。不然如何来找我?表哥,我只怕,再过一段时间就瞒不住了,人家都要六个月才看得出来,我的身体变化太大,他有没有跟你说……就是昨天,嗳,算了,还是当面讲。嗯?好!就今天晚上,还是洪兴馆,我要吃酸汤鱼~”
简素心的声音里渐渐掺杂了一丝暧昧,裴洛静静的听着,接着毫无征兆的,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白璧微心惊胆战的轻呼了一声夫人,她转过头来看她,眼睛里有一种情绪叫作愤怒,她嘴唇绷得紧紧的,几乎是小跑着奔下楼去,连手包都忘了拿,白璧微拿起她的包,慌忙跟了出去,简素心听见那脚步声蹬蹬蹬的走下楼梯,这才放下了电话走到窗口看,裴洛已经走出了院子,那背影在她看来就是落荒而逃。
裴洛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教堂,她走进这间同样简陋的小小的坡顶教堂时,那个长相清秀如同女子的孙伯修正在布道:“当为贫寒的人和孤儿伸冤,当为困苦和穷乏的人施行公义。要爱人,不要恨,草必枯干,花必凋残,只有爱恒久光明。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她悄悄坐到倒数第二排角落里的长椅上,躲避着高而窄的黑色钢窗里投进的光线,在这宁静慈悲而富有韵律感的声音中闭上了双眼,双手按在胸口,正压在衣服下的水晶十字架上面。“爱一个人,那门是窄的,那路是长的。你要保守你的心,胜过保守一切,因为人生的力量,是由心产生的。”她又回忆起母亲生前曾对她说过的话,下巴颏抵着旗袍上冰凉的水钻领扣,心里酸一阵痛一阵,唇是抿得紧紧的,眉头也向下攒着。
裴洛想起刘美人见到萧从云时的惊讶她说那是因为第一次见他是和简素心在一起,想起金悦琳曾暗示过自己不仅应该在生活中陪伴萧从云也应该在工作中陪伴他即便她厌恶政治,一切都和那些照片联系在了一起,他们似乎全都是见证,连同萧从云渐渐显露的冷酷的行事态度,一同嘲笑她的轻信与幼稚。
孙伯修用了虔诚而柔和的语调正在读《路加福音》中的一节:“你们若单爱那爱你们的人,有什么可酬谢的呢?就是罪人也爱那爱他们的人。你们若善待那善待你们的人,有什么可酬谢的呢?就是罪人也是这样行。你们若借给人,指望从他收回,有什么可酬谢的呢?就是罪人也借给罪人,要如数收回……你们不要论断人,就不被论断;你们不要定人的罪,就不被定罪;你们要饶恕人,就必蒙饶恕……”
待人都走光了,裴洛仍低头在角落中,孙伯修没认出她来,只说了一声小姐,她便亭亭起立,却已泪痕满面。他并不感到惊讶,温和的问:“萧夫人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吗?请相信哀恸者有福,因为他们必得安慰。”
裴洛的手仍紧紧按在胸前,似乎如此就可以弥合那碎裂的心,眼中含泪的问:“孙干事,你,就不会因为简小姐而伤心吗?”
孙伯修一怔,他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许久才回答:“人生来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因为得不到安慰而哀恸,是自我折磨,不如把这哀恸告诉上帝,让他来安慰我们。”
“上帝啊!”裴洛道:“他怎么能知道每个人的苦难?”
“他知道,并且,在一切苦难之中,他也同受苦难,” 孙伯修严肃的说:“萧夫人,请不要怀疑,我们都能拥有足够的力量,来拯救逆境中的自我和他人。”
裴洛带着白璧微把宜泉的大街小巷转了个遍,把未来一周计划去拜访的‘大红门’里的阔太太小姐们都打扰到了,请求她们捐款或者做义工,黄昏时分也没有回家,她还不想吃晚饭,心中仍有说不出的烦闷。最后,她让白璧微把车停在内城门外的涤尘江边上,独自下了车向高坡江亭的栏杆边坐了,看着那冬季里灰白的一江流水发呆。岸边的芦苇变成了赭黄色,芦苇叶子上,伸出杆子,上面有成球的花。花被风一吹,像鸭绒,也像雪花,满空乱飞。苇丛中间,有一条土路,歪歪斜斜的叠压着车马经过的印记,除了静,这里未必有更多的好处。初冬的天气,风霜之下,只有一阵一阵的晚风,向人脸上身上,流水似的,穿将过去。这时,天是黑透了,月亮和星星,也都没有了。裴洛被这风吹得打了一个寒噤,身子一晃才觉得双脚已经麻木,再回头看看,白璧微和两个侍从也像电线杆似地拱肩缩背的立在身后,她知道自己必须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