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第210章(黄泛区)(1 / 1)
简素心虽然不去萧家做客,却很积极的邀请裴洛参加女青年会的活动。宜泉的女青年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总干事一旦结婚则自行辞职,因为结婚之后为了家庭必然无法全身投入到工作中去。简素心随着报社从东都撤退到宜泉时,刚好女青年会宜泉总干事卸任不久,她是国民大会的女代表,早在前几年的大选中就接受过简素心的采访,对她的干练印象深刻,认为是再合适不过的继任人选。其一,宜泉是简家的老家,此地的上层简素心都很熟识;其二,简素心正是单身的基督徒。
宜泉的女青年会是一个桥梁,一方面拉着有钱人的手,联系着有权有势的“贵夫人”、“幸运者”,另一方面拉着没钱人的手,联系着千百万无权无势的“不幸人”。把有钱人的钱,用在没有钱人的身上,既进行所谓治标的工作,如举办冬赈、施茶、急赈等特殊救济事工;也进行所谓治本的教育工作,如开办平民学校、义务小学、女工夜校,各种成人补习班等等。相对于妇救会,女青年会的工作范围更为广泛而有深度。裴洛应她的邀请去的很勤,然而奇怪的是却很少会碰见她,倒是经常会碰见文亭疏。
这一天,女青年会又来邀裴洛去她们新设立的一处服务点帮忙,这些服务点都是为最近陆续逃到宜泉的黄泛区难民服务的。宜泉因为拥挤了太多的难民,房屋也是紧缺物资,这些服务点或设在正放寒假的学校里,或设在教堂,早已挤满了大批的男女老幼。这样的场景裴洛不知见过多少,每一次她都感到“军民疾苦,惨不忍言”。大多数人会瞪着麻木惊惧的眼睛,一见到发放食品和药品,就疯了一样的围上去抢。她们不得不请来警察维持秩序,在这期间,何祺算是运气不坏,居然换到了一次药,抢到两碗稀饭和一斤发霉的大饼。他混饱了肚子,在密密麻麻的木棍和帆布组成的帐篷丛中找到自己的床铺躺上去便睡。
然而他脑中不自觉又响起纷乱的枪炮声。他们一个旅的人只剩下战壕里这几个,而前面就有二百多个鬼子。迫击炮营的张副营长,拿了一支□□,首先一个跳出一段残墙去,第二个却是火夫刘偕行,他什么发火的武器也没有,只是拿了一柄练把式的关刀,于是其余的科长主任科员,一齐跳到墙下去大声喊杀,这样会合着六七十人的大刀、长矛、梭标,和敌人混合在一条十几尺宽的街上,猛烈冲杀。杀,杀,杀呀!敌人的枪喷射出恶毒的火焰,瞬间就有弟兄殉国,他杀红了眼,浑身都是滑腻腻的血腥,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此种情景在萧从雨组织的战斗中不是没有,但相比他人而言,他更重部下生命,每战从不急于求进度,而总是先以猛烈的炮火开路,即便英美盟军责怪他进展不够快也不改初衷,他被滇南军称作“小兵之父”。何祺还记得自己参加的第一次战斗,萧从雨打着和他一样的绑腿,站在大操场上,对着第一次参加战斗而武器落后的新兵们谆谆告诫——
“登陆敌人使用轻重机枪,都用‘啪啪啪’‘啪啪啪’三发点射来考验我们,意思是问你‘怕不怕’。我应还以两发的点放,表示‘不怕’‘不怕’。敌人听到后就不敢进攻,如果我连续不断的“啪啪啪啪”乱放,就等于说“怕怕怕怕”,敌人知道我们是新兵,无作战经验,待我子弹放光后,就猛烈攻击……”
其实,从那时起,他就逐渐开始怀疑,怀疑自己,也怀疑萧从云。他的背部又抽痛了起来,这是手榴弹片的伤,并不严重,只是给耽搁了,他□□了一声在窄小的吊床里挪动了一下身体,突然就听见一个声音诧异的唤:“何副官!”
何祺骤然睁开了眼睛,果然看见了裴洛,他立刻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背后的伤口扯得他痛得直皱眉:“夫人~”
“你怎么在这里?”裴洛问,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一身脏污的军服,裹着绷带的他。
“说来话长,”何祺很简单的回答道。
“从云知道你在这里吗?”裴洛又问。
何祺点点头道:“此次东都保卫战,鄙人向委员长自请去第十八师参加作战,第十八师是鄙人初入滇南军时受训的部队,颇多挚友。”
裴洛微颔首,想到萧从云对他不信任的态度,自他从滇南回来就很有郁郁不得志之感,难怪要去前线,倒是和萧从雨一个脾气,她望了望他道:“何副官将来作何打算?是留在宜泉还是——”
“等伤养好了,鄙人就去昆明,”何祺回答。
裴洛默然,一会又说:“这里的条件太艰苦,何副官是否愿意换个地方养伤?”
何祺一愣,却苦笑了:“夫人,鄙人这条命还不至于穷途末路,就不劳夫人挂虑了,”他用手向着窗外一指,感慨地说,“度日艰难者比比皆是,战争中,灾难本来就不可避免,只是这代价实在是太惨重了!委员长如何部署作战,鄙人无从置喙,然决黄河之堤在战略上讲,是起到了阻止敌人的作用。只是,在执行的时候,既不通告当地民众转移,也未尽最大努力以安抚流亡,委员长难道当真就没有丝毫的过错吗?”
他胸背胳膊上纵横的绷带,透过绷带已经开始凝固的暗褐色的血迹,和他脸上那肃然的神情,有理由使裴洛相信他至今还处于深刻的痛苦和耻辱中,在这非常的时期,他的反应并不算过激。西北风呼啸着敲打着简易帐篷,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裴洛在寒意四起的单层帐篷中谨慎的回答:“他已经尽力了,于今宜泉各界就在极力救助难民,否则我也不会来这里——”一个小兵却忽然闯到他们身边来,一边口中叫着何副官,一边两手轮换着一枚热气腾腾的东西献宝一般捧到他面前笑言:“看!”
何祺接了过来,掰成两半,一股栗子香就飘散出来,原来是一只烘山薯。他递了一半给那小兵,又轻哼了一声:“救灾~这套把戏,”向来好脾气的他头一次在她面前嘲讽的笑,“想不到夫人也变了,我何某岂会颠倒黑白?夫人若不信,只需出宜泉向东五公里去看看,鄙人很可以带路——”
“淹死的人少说也得有数万啊!” 躺在他们身边的一张吊床上的伤兵爬了起来,激动的说:“决堤的时候我就在关帝庙,亲眼见了新军的三个长官,领头的姓熊,带人拜了关帝,他们说‘关老爷,中华民族眼下遭了大难,被日本鬼子欺侮得惨,我们打不过他们,万般无奈,只好放黄河水淹,淹死了老百姓,你得宽恕我们。’军队掘口,村里的百姓看得一清二楚,许许多多的人赶过来,先是远远围观,后来越聚越多,甚至有人不顾哨岗阻拦上去阻止,听说后来还打死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