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第200章(抢购火车票、海报、美女月份牌及乞丐)(1 / 1)
简素心的痛苦在于,她始终以自我为世界的中心,而无视他人的存在。其实她的世界自她回国之后,本质上已经变化了,所以她才会感觉到那么多的压力与不适。就好比乘飞机这件事,以往她乘飞机的时候,其他飞机一律不能起飞、落地,因为她有个习惯,就是起飞前不准飞机在地面滑行,如此飞机就只能停在跑道上待命,规模显然无法无法与美国相比的东都机场就得为了她的习惯而封锁。
萧从云却觉得她此刻的脆弱很有几分罕见的妩媚,她那新月形的长眉、泪光盈盈的眼角、满腮的红晕和十指血红的蔻丹,都是一个女人最有杀伤力的武器,若非她眼睛深处尚有一种特殊的狂热,他还真想多拿出点同情心来安慰她。
“素心,”他看着她说:“这世上的机会多着呢,咱们都是老同学,我不会让你白白吃亏,要说做生意,美国人给咱们吃的药也不少了,威尔逊那里我会亲自去解释——”
她笑着和他碰杯:“龙骧,你真以为我在和你做生意?”她昂起首来,将那广口玻璃矮杯里浅浅的一层伏特加喝光,又去瞧他的杯子。
萧从云笑笑,也就喝了,喝完了还惊诧道:“这酒实在一般,怎么俄国人也滑头起来了!不知道掺了什么东西,味道不对~素心,”他抬起手来给她看手表,“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明天我再陪你怎么样?”
简素心没看表,却抓过了他的手臂,顺手抢过他指尖上夹着的雪茄来吸,她偏着头细细的喷出一口烟道:“这里的酒不好,何妨再换一家?”她说着站起来就走,萧从云向不远处的服务生一招手,扔下一卷钞票也便跟上去。
简素心向衣帽间取了薄呢大衣,披在身上,人就在街上慢慢走着。她穿的是镂空带袢的高跟皮鞋,路面是不大平的,她走得身子前仰后合,萧从云看着,这简直就是跳舞。加之夜静了,空气沉寂着,她身上那化妆品的香气,一阵阵的向人鼻子里送着。
他们这么着连跑了好几家,倒叫萧从云想起在美国的荒唐岁月,苦闷时一个晚上也会一家酒吧接着一家酒吧的喝下去,他瞧着简素心着迷似地盯着西崽调酒师熟练的将各种酒调和在一起,在锥形玻璃杯里造出彩虹般的饮料,颇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女人即便示弱,其态度也还是强势的。
简素心仿佛猜出他在想什么,接过那杯酒,慢吞吞的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调侃的说:“龙骧,我真没见过你这样拘束,是不是要给你的乖宝贝发个电报请示呀?”
萧从云哈哈笑了,又取着一支雪茄,放到嘴里,把烟盒放到口袋里去,将打火机掏出来,打着了火,举得高高的,将雪茄点着,喷着烟,将打火机盖了,向空中一抛,然后接住,放到衣袋里去,凑在她面隙道:“素心,你这是成心打趣我了,你数数看这是第几家了?我不是拘束,只怕喝醉了没人送你回去~”
“你还怕喝醉?千杯不醉难不成都是哄人的?”简素心撇撇嘴,将酒杯推过去:“我也不扰你了,咱们就在这里好好的喝几杯就走~”她似乎和那调酒师甚是熟悉,不时咬着耳朵,让他搭配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饮料来,萧从云急着结束,顾不得各种滋味穿喉而过,照单全收。
出门的时候,两人就顺着电灯明亮的大街走过去,一路去寻停在不远处的汽车。经过一个长途汽车站时,见十来个摊贩,亮着化石灯在风露下卖食物。起半夜买车票的人,正在售票的地方盘踞着队伍,等着买票;已经挤到窗口的,在头顶上伸出手来,抢着向那卖票窗里送钞票;还有买好了票子等着上车的,纷纷围着担子吃东西。卖豆浆的一副担子上,铁锅里热气上升,有个人端了碗豆浆泡着粗油条吃。附近也有个炉子,铁丝络上,烤着馒头。虽然半夜,却人头攒动,热闹的厉害。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举着一份晚报,对了小摊上悬下的秃头电灯泡看着。这种小报,所用的全是类似草纸一般的恶劣纸张印的。油墨又不好,不是不清楚,就是字迹力透纸背。那老者不由从长衫下面的裤子口袋里掏出老花眼镜来戴,两手颤颤巍巍的举了报纸,研究闽粤线反攻的这条消息,边看还边说:“打得好!打得好!看来往重庆去总是不错的了~”
“你先生给我们说说报上的消息,”立即就有一个戴了毡帽,穿一身破夹袄的汉子凑过来问。
“第十一师将倭寇赶到榕江以东,消灭了他们半个师团~”老者回答。
“这可好了,”那汉子原本佝偻着身子,听了这话不由精神一阵,腰板也直了些道:“再不然,我们这些人逃来逃去的,偌大一个中国竟无中国人的立锥之地了!”
到了此时,便是底层的民众,对于东都的战事也有了不祥的预感,简素心歪着脑袋瞧了瞧萧从云,萧从云浑似没听见,他步履踉跄,眼神混沌,正如她所愿,分秒之间看起来就醉的厉害。简素心揉了揉眼角,眼睛微肿着,脚下不知踩到什么趔趄着就靠到他肩上,口中呢喃着,手已从他腰下穿过,拼着全身的力气,半搂半扶着他往汽车那边走。
这敞着大衣三四粒纽子的男子和抛胸露腿的香艳尤物,在东都的酒吧里并不为过,底层的民众却不懂欣赏,想来他们的思维太过保守,认为名媛显贵之流做如此形容装扮简直连娼妓也不如,可见他们的审美观还比不上小报记者。
他们这一磨蹭,蜷缩在银行台阶一角乘机待发的叫化子,就有一大一小,迎了上前,站在身子前后,放出可怜的样子,发出哼声哀求着道:“先生太太,行好吧。赏两张票子我们花吧。明里去,暗中来。”简素心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不免向他们看了一眼,就萧从云臂中含糊问道:“什么叫暗中来?”大叫化子道:“太太,你是正人君子吗?正大光明吗?老天爷暗中保佑你吗?”简素心倒不想这个叫化子还能说出这么一套话。
她无声地冷笑了,在身上掏出几张票子扔给他们转身就走了。她将他送进汽车后座,谁知刚扶他进去,他就用力扯了一把,立刻便把她带倒在身上,嘴唇擦过她的脖颈,着了火一样顿时让简素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还在寻她的唇,用力拥着她的肩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喊着洛洛,宝贝儿,让我亲亲!
简素心大睁着双眼,定睛瞧他,忽然又皱眉拽掉了他的手,从他口袋里掏出钥匙来,走到驾驶座上,很镇定的发动了汽车。
倘若说谣言生来就有翅膀,那绯闻无疑就是飞机,督军府的舞会刚结束,第二天《社会晚报》就有一整版的消息,细细描述萧从云请了哪些人,有多少舞女,哪位小姐最出风头等等,尤其引人瞩目的就是两张大照片,一张是萧从云和简素心促膝饮酒,一张却是二人在街头相拥,拍照的人角度之刁钻,连那位小姐脸上的表情、胸前薄纱上的透花都看的一清二楚。
这回《社会晚报》不再仅仅纠缠于舞会的豪华奢靡,而是来了一段少见的批评:“昼夜鼎沸的赌场、灯彩辉煌的百货商店、排班买票的电影院、歌舞升平的酒吧间,红男绿女成双捉对的享受着,这是战时首都应有的现象吗?吾国所谓上等人,并非真理的上等,而是能花钱、会享受的上等。国家为武人挟持,武人乃裂土为王,募兵寻租,视民脂民膏为私囊,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内战内行而外战外行。今东都之安全不保,而负有责任者兀自海阔天空,不顾民众水深火热。这黄金世界,无情社会,只管见钱眼开,见利忘义,哪管什么天理良心?”
报社社长这犀利的嘲讽不是毫无来由的,因为战局的不利,他本人也即刻要转移到内地去,这间小本生意的报社自然也要关门,既然明天就关门,今天也就不用顾虑那么多,他这个疲民虽然甘拜下风,却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贵族。什么贵族?呸!天生一个人,没有谁就长了三头六臂的,这种贵族踩着别人的血肉横行,何异与衣冠禽兽?
这样的一篇文章读者看了自是痛快,当事人看了是决计不会舒服的,然而除了当事人,还有人看了岂止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