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第144章(1 / 1)
裴洛没回杜美公馆,而是在松鹤楼旁边新新百货楼上的弹子房,一边与何祺打弹子,一边等萧从云来找她。何祺熟门熟路的带她来这里,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如同跑马场或者跑狗场一样,在东都,弹子房也被当做赌博的场所之一,赢或被赢不是目的,交际或被交际才是本质。房间沿街的一角摆了一株叶大如盆、油绿乌亮的龟背竹,另一角是盘根错节的发财树。白衬衫、燕尾服的记分员悄无声息的站在他们身后,不需要客人报分,他已计算得清清楚楚,休息时,可以让服务生去附近的西饼屋买点心,老板还煮的一手好咖啡。有意思的是弹子房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大家互相邀请,即便经常交锋,也从不互问姓名和个人情况。
裴洛和茵瞬看腻了跑狗场的喧嚣,就会来这里玩,然而自从茵瞬结婚,诸事繁杂她便再没打过弹子。何祺的技术尚佳,风度也不错,不拿杆时,就在一旁正襟危坐,从不会有摸鼻子皱眉这样的失礼行为,这给裴洛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其实,在中国军队里面,副官这个职务要求机敏干练、能力出众,故而常常由出色的人才担任。不止是何祺,上到萧家,下至草头军阀,身边的副官都不是等闲就能做得的,就拿萧从雨本人来说,在德国上学期间就曾担任过当时的国防部访德代表团团长的副官。而这间弹子房,正是他闲暇时爱来的休闲场所之一,他所享受的是这里轻松、和谐而安静的气氛,这种文雅的书生气与军中剽悍粗犷之风很不一致,他因此曾被刘胡子嘲笑为“大姑娘”。而萧从雨在部队中选拔人才的方式也很特殊,总是先看学历,一如大公司招聘,这在国内军队中几近绝无仅有,被目为十分的书生气。奇怪的是,所谓“书生气”的萧从雨,选拔人才却非常有眼光,经他提拔的人员后来几乎都是“上马杀贼,下马露布”的优秀将领。他们只是外表文气,打起仗来却一点儿也不文气,都是敢于顶到第一线的猛将,倒是没有辜负萧从雨的信任。
他们是二十世纪机械工业时代的英雄骑士和王子!他们能够像中古时代的那些骑士和王子一样击剑骑马,然而他们更会开汽车,做交易。自然裴洛这样接受过近代教育的中国女性也迥异于中世纪的美姬,不止会喝喝茶、跳跳舞,也得会做演说、拉选票。
母球在纯羊毛的绿色呢毯上滚动,击中了一只红球,裴洛放下球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已经接近十点了,萧从云还没有结束吗?何祺却出其不起的蹭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啪的就打了个立正,喊了一声:“总司令!”
裴洛慢慢转过身,萧从雨正无声地站在门口,仍是保持着两个肩胛骨靠拢的严整军姿,看起来永远是那么英姿勃勃,也一如既往的冷静与孤独。
“洛洛——”他开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见到她,又像是看待极熟稔的老友,连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然而他再没有别的言语,只管那样凝视着她。
“从雨——”裴洛应声,同样感到情绪的波动,却也没有别的言语,似乎在他面前言语从来就多余,萧从雨摘下了手套,慢慢走近了她:“你快乐?”
裴洛点点头,他便掉转了目光,去看墙上的钟:“自己来玩?”
“不,我等从云,”裴洛回答。
他又看她:“有时间陪我打一局吗?”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却好像刮过一场大风,何祺、客人连同记分员不知什么时候都悄然消失了,窗外忽然有雷声,一阵接着一阵,有点像防空高炮穿过雾气时沉闷的鸣响,裴洛于这沉闷中推开一扇窗,骤雨立刻就沿着墙壁簌簌的扣到她面前,凉薄的空气新鲜的叫她浑身都起了寒粟,她也不躲,就让那风吹着,让那雷声和霹雳淹没了他想要说的话,好一会才回到弹子台旁边。他的目光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追随着她,眼神里有着莫名的忧郁,这气质不知道迷死过多少女人。
“洛洛~~”他注视良久方道:“你没有变,我也是。”
然而她到底恢复了镇定的态度,微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没变?刘美人怎样?”
“很好,”萧从雨仿佛无意多谈,却瞅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不过,我所要的,是有那么一个人能清清楚楚的了解我,如若不懂得我,我要那些爱,那些体贴做什么?”
对她来说已时过境迁,对他来说是意犹未尽,对两个人来说却是咫尺天涯。
“我们固然不畏惧苦行,可是又何必做自我惩罚的清教徒?”裴洛一手在桌沿上无声的敲击着:“从雨,愿意懂得你的人实在很多——”
“我已经找到了,何必再徒费工夫?”萧从雨的话让裴洛感到困扰,她因此不想再听下去,当机立断便转过身向门口走去,他却突然抓住了她的一只手,牵制了她的身体:“洛洛,你怕吗?”
她被那只手攥得生疼,想挣,也挣不脱,然而还是不出他所料的,毫不示弱的睁大了眼睛看他,可掌心涔涔的冷汗却出卖了她,于是他断言:“你一定怕!因为我也有这种力量!”他的眼睛黑极了,像酝酿着一场暴雨,“你以为留得住你的力量就一定爱你匪浅吗?我只是从来不想强迫你!”
她的眼睛几乎是水汪汪的了,身体也在他腕中微抖,可说出来的话却又坚决又狠心:“我爱他——”
“爱不过是一转念间的事情!”萧从雨猛然更加握紧,使她无力再说下去,手骨痛的像是要折断了:“是不是你不喜欢男人对你太尊敬?还是你喜欢被冒犯?被□□征服?”
他燃烧的双眼中那罕见的愤懑使她吃了一惊,再也承受不住手上的痛,终于惨白了脸,软倒下去,萧从雨这才放开了她的手,却伸出另一只手来挟住了她的腰,热气喷在她的额头:“你的痛不及我的万分之一!你以为我不如他刻骨?你以为我爱你什么?爱你的容貌?爱你的脾气?爱你的钱财?梁熙兰不比你丑,刘美人不比你任性,简素心不比你穷,可她们都不会比你更懂我!别人看到我哭,以为我不过绝望,不过伤痛,看到我笑,以为我不过满足,不过快乐,除了你,我还能告诉谁我也有不屑流泪,和无力大笑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