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周五下午,汇达的开年大会,在公司的大会议室举行。
大会议室中间的马肚型会议桌,只能容纳二十个人,其余人就围坐在边上一圈旁听椅上。潘孜灵为自己选的位置,是房间里最不起眼的角落。她一落坐,就忧愁地耷拉下头。唐小娜蹭到她身边坐下,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她,嘴上说:“孜灵,看到没,坐在吕总边上那张‘冰块脸’?”
潘孜灵的脑袋正想着心思,没搭理唐小娜。唐小娜见状又顶了顶她,“快看啊,长的倒蛮帅气的,只是这脸又冷又硬,跟个爱斯基摩人似的,可惜了!”她说。
潘孜灵只得把思绪收一收,抬起头来,顺着唐小娜挤眼睛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张陌生的面孔,端坐在圆胖的吕奇中右边。这张脸没有任何表情,若不是上面有对开合着的眼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在冰雪下沉睡多年的面孔。他把双臂搁放在台面上,上身挺得笔直,眼睛冷冷地盯着前方,对会议室嘈杂的人声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潘孜灵收回目光,垂下了头。她对这张脸不感兴趣,也不准备让“话痨”唐小娜继续话题。
“你不想知道他是谁?”唐小娜压低声音问道。
“不。”潘孜灵说。
“没意思!”唐小娜耸了耸鼻子,把身体靠回自己的座位。“你别后悔,后面你要我讲,我都不会讲!”她气呼呼地说。
潘孜灵不为所动。整整一个月了,她对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因为她还未从孟冬城的影子里走出来,这个开花于初冬,夭折于暮冬的短暂恋情,搅坏了潘孜灵整个新年假期,如今依然余波不断,震得她的心房颤颤得不能着陆:那种在黯淡的灯光下,男人深陷在沙发里,烟气氤氲的情景,常在午夜时分撞入她的梦里,让她猛然睁眼,失眠到天亮……
“下面请赵总监说话。”主席座上有人发话,接着会议室响起唏唏啦啦的掌声。
赵总监是坐在吕奇中左边的“石块脸”,全名赵东方,汇达的销售总监。他三十有五,长相威严,脖子很短,搁在桌子上面的手臂十分壮硕,把他笔挺的西装撑的鼓鼓的。他见在座的人把目光转向他,便清了清嗓门,用豹子眼扫视了会议室一圈,再把鼓囊囊的双臂交叠起来,这才把厚嘴唇凑到话筒前,慷慨激扬地说:“去年,在吕总的支持下,我,带领销售部取得了一个非常理想的业绩,可以说,我们的业绩站上了一个新的数字高峰!今年,我的目标是……”
“切!”唐小娜未等赵东方说完,便轻轻地冷哼一声,“死冬瓜,一听他的话就想吐!”她在潘孜灵的耳畔小声说。
潘孜灵仍沉浸在忧伤之中。事实上,她相信自己已然超越失恋的痛苦。时间像漂白剂,把她心目中光彩的恋人影像,褪色成一个模糊影子,只是残存在影子上的记忆,好似一股不怀好意的弱电流,找到机会就要击打她那根署名“忧愁”的神经,让她的情绪莫名其妙地低落起来……
“我相信,在这一片大好形势之下,汇达的销售业绩,肯定会超越去年,攀登到另一个高峰……”,赵东方的声音在会议室里激荡着,听得大家都耷拉下了脑袋。
潘孜灵拿起笔在本子上胡乱画着黑圈圈,“为什么向我提出分手?”她心里默念道,“早知是这个结局,当初就该听苏萍的话,离他远一点!”想到这,她恨恨地在笔记本上打了一个大叉叉。
会议室响起有气无力的掌声,主席座的发言人换成了冰块脸。“感谢吕总给我这个机会,与在座的大家成为同事。我初来乍到,对汇达的工作流程不是很了解,希望在今后的工作中,能得到大家的指教。”冰块脸说。他的话虽然说得谦虚,却因为脸部的淡漠表情,让人觉得他这番话诚意不足,迎接他的,也是唏唏啦啦的掌声。
接下来是各个部门的部长汇报新年新计划,会议室里的掌声配合着话音起落阵阵拍响。唐小娜在潘孜灵的耳边不断做着评论,后者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哪里不够好?”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个问题。
主席座的各部门领导总算把会议稿念完。吕奇中坐直了身体,把他的包子脸摊成饼子脸,笑着鼓励了大家一番,会议宣告闭幕。
会议室一阵嘈杂的椅子碰撞声,潘孜灵恍恍惚惚站了起来。
“晚上到哪活动?”唐小娜问。
“加班。”潘孜灵说。说实在,现在只有工作才能麻痹她的神经。
“至于吗!郑部长给你灌什么迷魂汤,周末还这么勤勤恳恳地加班!”唐小娜怪腔怪调地说道。
潘孜灵皱了皱眉,没有回答,而是跟上散会的同事,往前挪动着脚步。
唐小娜见潘孜灵不理她,便凑过脸,在后者的耳畔不依不饶地说:“你这阵子怎么失魂落魄的,干嘛啦,失恋了吗?”
唐小娜的话正好说中潘孜灵的心思,后者心情越加郁闷,脚不由得加快一步,不料一个人从另一通道走来,他的皮鞋正好垫在潘孜灵的脚步下。潘孜灵一个踉跄,已经来不及,脚重重踩到那只鞋子上。她慌忙抬起脚,看到那锃亮的鞋面上赫然一个鞋印,心里大为不好意思,嘴里连连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被踩的人没发出任何声响,也没看踩他的人,只是继续往前挪动着脚步。潘孜灵抬头一看,是那个冰块脸。“怪人!”她嘀咕了一声。
“真够冷的,销售部已经有一个折磨人的赵冬瓜,再加上这一身冰棱的北极人,有好戏看啦!”唐小娜见冰块脸已经领先几步,便在潘孜灵的耳边小声说道。
潘孜灵抿了抿嘴,对唐小娜的话不置可否。她在订单部,销售部的风云刮不到她的头上。
唐小娜见潘孜灵一直不搭腔,歪着嘴做了一个扫兴的动作后,不在说话。两人跟紧前面的人,回到各自的办公室。
订单部的同事都各就各位。潘孜灵坐回自己的转椅,把头枕在靠背上,两眼愣愣地盯着电脑显示屏。她的邻座程莺听到动静,从屏风上面伸过脸来,小声问道:“孜灵,你觉得徐凯看上去怎么样?”
“谁?”潘孜灵心不在焉地问。
“你刚才没看到他,坐在吕总边上那个?”程莺抬了抬眉毛,奇怪地问。
潘孜灵迅速想到那张冰块脸,“噢……”她蠕了蠕嘴唇,“冷的让人说不出感觉来。”她说。
“你别看表面啊,我听人说,他外表冷淡,人却不错,能力更不错。”程莺说。
“……”潘孜灵没有回答。
程莺见潘孜灵对她提的话题不感兴趣,又见郑部长走了进来,便打住话,缩回到她的位置上。
潘孜灵继续走她的神。让她忧愁的原因还有一个:她无法逃避闺蜜关于她的讨论,这比失恋本身更加难以面对。杜姗略带嘲笑的脸庞浮了上来,搅得潘孜灵心里一阵难受,她恼火地把杜姗的笑脸赶跑,苏萍同情的眼神却现了出来……
“昏睡百年,我准点就醒……”坐在潘孜灵对面的单伟,一边哼着歌一边晃着脑袋,从座位上站起,“下班!”说着他把桌面上的笔记本重重一扣,嘴上吹着口哨,离开了订单部。
程莺也跟着站了起来,“今天周末,晚上去哪玩?”她问潘孜灵。
“我晚上加班。”潘孜灵说。
“噢。我和立立约了逛街,先走了。”程莺说着离开了办公室。
订单部只剩下老俞和郑部长,很快两人也收拾完毕,向潘孜灵打了招呼,各自下班去了。又过了一会儿,从空调风口吹出的暖气声越来越响,汇达渐渐没了人息。
潘孜灵做了一会事情,不知不觉发起了呆。暮色悄悄吸走房间最后一丝亮光,办公室暗了下来。对面楼宇披上了霓虹灯衣,缤纷的光影透过紧闭的玻璃窗,投射在房间的地面和墙面上,把办公室映得影影绰绰的。
潘孜灵伸手打开夹在屏风上端的台灯,一束橙黄色的温暖光线斜斜射下,照亮了她被暖气晕染成酡红色的脸,也在地面上拖出一条孤单的光影。她神情木然地盯着显示器下方闪动的小蓝灯,眼眸的焦点却聚向了比这灯更深的地方。
忽然间,桌面响起一阵强烈的震动。潘孜灵转过目光一瞟,见到她的手机正在桌角边“嗡嗡”地颤动着。她绷直右臂去够手机。手机在她指尖的拨弄下,机身旋转了两圈,发光的屏幕进入她的视线内,上面是一张做着“V”型手势的漂亮女孩图片,是杜姗来的电话!潘孜灵泄气地缩回手,她不想接电话。
手机震了好一会,这才停下颤动的机身。潘孜灵舒了口气,不料手机又响了起来,这回它似乎与潘孜灵较上劲,固执地在桌面上边颤动边轻微朝前挪动,好像向着潘孜灵爬过来似得。潘孜灵心烦意乱地盯着它,不得已,她拿起它,接通了电话。
“作死啊,这么长时间不接电话!”电话那端的人尖声骂道,她的声音迅速在寂静的订单部激起一阵回响。
潘孜灵一愣,心理一阵不舒服,她没有作声,而是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对方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失言,说话的语气陡然亲热起来:“我的心肝宝贝,在干嘛呢?”
“在加班。”潘孜灵淡淡地应道。
“偶滴神,周末还在加班!你比男人还男人,速速出来陪我逛街啦!”杜姗在电话那端惊呼道。
“我的事情还没做完,改天吧。”
“哎哟!小灵,干嘛呀,你别跟那苏萍似得,整个惰性气体,你不会让我后悔找上你们做闺密吧!”
潘孜灵暗自苦笑了一声,杜姗说话总是这么夸张,要在平时她倒也会争辩两句,只是今晚心情特殊,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个电话。“姗姗,今晚我的事情确实挺多的,你找苏萍好吧。”她说。
“哎!别提她了,人家今晚是幸福之夜,哪像我,找个人逛街都难!”
“苏萍怎么啦?”潘孜灵纳闷地问。
“偶滴神,你不知道她今晚去相亲!”杜姗嗔怪道。
潘孜灵这才想起,苏萍曾经提过这件事。“抱歉,最近太忙了。”潘孜灵用手背碰碰脑门,不好意思地说。
“哎呀!小灵,陪陪我啦,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孤独游荡?”杜姗开始撒起娇来,声音变得腻腻的。
“下周再陪你好吧。”潘孜灵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不行!你就得陪我,就现在!”杜姗开始耍起赖来,电话那端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嗤嗤”呼气声。停了几秒后,杜姗说:“苏萍说她吃完饭后和我会合,你不想知道她相亲的结果?”
潘孜灵又犹豫了起来,以目前的情绪,她是提不起精神关心女友的姻缘,不过她了解杜姗,后者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种软硬兼施的诱劝,潘孜灵熟悉它的结局――均是以自己妥协而告终,看来今天也不会例外!“好吧。”她无奈地应道。
“哈哈!”电话那头传来杜姗得意的叫声,“我在环宇天贸,你要多长时间来?”
“二十分钟吧!” 潘孜灵说。她挂断了电话,泄气地把手机丢到桌面上,心里暗怪自己怎么就投降了?发了一阵呆后,她长叹了一口气,既然有难以拒绝的杜姗和需要忘记的孟冬城,好吧,逛街也未尝不可。想到这,她把桌上的文件拢在一边,关掉电脑和暖气,提包走出了公司。
走廊空空荡荡的,廊顶上的节能灯照下惨淡的白光,为寂静的走廊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潘孜灵一出大门,就打了个寒战,她连忙扣紧大衣,快步走入电梯间。
电梯间的光控灯是亮着的,一个人默默站在窗前。他背对着潘孜灵,阴冷的空气包围了他。他似乎并不畏寒,宽阔的肩膀挺的笔直。他右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左手半举在空中,指缝间夹着一根冒着火光的烟。细条状的灰雾袅袅从他的头顶升了上来,丝丝缕缕地翻转一阵后,消散在了寒气中,接着他曲指一弹,烟蒂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准确地落到了墙角的垃圾筒上。
潘孜灵的心蓦地抽动了一下。曾几何时,孟东城以这种姿势站在窗前抽烟的时候,她就会从背后揽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脊背上,呼吸着他身上好闻的烟草味。但是,这一切已然结束,悲伤犹如旷野中彻夜呜咽的狂风,把她的心坎刮成一道贫瘠的土地。
“叮”的一声,电梯到站,门缓缓地打开。背影移步走入电梯,他先是按亮了自己要去的楼层,然后瞥了一眼后进的人,“一层?”他问。
潘孜灵没料到背影会和她说话,她的心猛然一跳,不知为何,她不敢看背影,只是朝发音的方向轻轻地点点头。背影继续在控制板上按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轿厢的右侧。
电梯颤颤地关上门,发出轻微的轰轰声,向下行驶起来。潘孜灵站在背影的左侧,心里念头翻转不断:“他是谁?为什么喜欢在这么冷的地方抽烟?他长的什么模样?会不会与孟冬城一样,有着令人动容的眼神?”
电梯没意识到自己承载着这许多思绪,继续平稳向下行驶着。潘孜灵内心纠结了一会,快速往下跳动的数字灯让她下定了决心。她故意“咳咳”了两声,身体顺势调转了方向,在确定背影没有注意到自己后,她开始观察起背影的侧面来:他的年龄看上去二十七八岁,个子很高,衣着带着绅士气质。他蓄着一头浓密的中长发,发梢打着细卷,软软地搭在冒出衣领的羊毛围巾上,他的眼睛很大,眼神忧郁,挺立的鼻梁被巧妙地捏得略带点弧度,恰似一把弯钩,人中直直向下,引出雕塑感极强的薄嘴唇,下颌则由一条骏逸的曲线收尾,这些线条把背影的容貌完美地定义在英俊之上。
潘孜灵默默比较着背影与孟冬城的相似性。实际上,背影比孟冬城漂亮多了,只是这种气氛这种情绪,让潘孜灵仿佛看到了落寞消沉的孟冬城,一股苦涩味道泛上了心头。
电梯又是“叮”的一声到站。背影动了动,潘孜灵慌张地收回目光,心脏不自主地狂蹦了两下。门缓缓地打开,背影静立在角落没有走的意思。潘孜灵扫了一眼楼层指示灯,他的目的地是地下停车库。电梯门洞开着,潘孜灵尴尬地低下头,匆匆走出电梯,快步离开一层大厅。
春夜寒冷的气息迅速扑向从大楼出来的潘孜灵。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鼻腔,直沁心肺,驱散了她尴尬的心情。马路上人头攒动,车流如织,远远望去,像无意识移动的火柴杆和方盒子。潘孜灵扬头朝远处的高楼瞥了一眼,汇入到面前的人流中。
环宇天贸离公司很近,走过两条街就到。潘孜灵晃悠悠地走在人行道上,眼神空空地在沿街店铺里转悠。“此刻他在做什么?”她伤感地想。“不是在酒吧里喝酒,就是在茶社里打牌,只是身边不再有我。”她自言自语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他选择了分手?”她无限悲伤地问自己。
料峭的夜风吹来,尚未发芽的法国梧桐晃动着它孤寂的枝条,向潘孜灵回了一个“不知道”的答案。“或许苏萍说的对,错在于他的消沉。”她咬了咬嘴唇,双眼无神地望向天空。环宇天贸进入她的视线,在七彩变幻的霓虹灯光下,它像穿着盛装的贵妇,优雅地矗立着在一群不显眼的建筑中。
潘孜灵停下了脚步,马上要和杜姗见面,她不想女友见到自己这张愁容。她向空气咧了咧嘴,确定自己的脸部已经挂上笑容后,她朝环宇天贸快步走去。
商场内四处悬灯结彩,色彩斑斓,几百盏炽亮的暖光灯把商场照的亮如白昼,挤在大厅购物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那情景就像是夏日里拥挤不堪的露天游泳池。
潘孜灵站在入口处的通道边,惊讶地看着一群群满提着购物袋的人掠过她走向大门,人人脸上喜气洋洋的,像是过节一般。
“小灵,我在这呢!”杜姗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潘孜灵朝着发声的方向仔细一望,杜姗站在一套由绿植装饰的休息座前,朝自己挥着手。
潘孜灵拔开身边的人群,朝杜姗站的地方挤过去。杜姗笑盈盈地站着,等女友挤到身边,她把手中的购物袋往女友手中一塞,说道:“才来啊,我都逛的差不多啦。”
潘孜灵一边接过女友塞来的购物袋,一边环顾着周围,“今天人怎么这么多?”她问。
“偶滴神,这你也不知道,老土!今天是天贸的八周年庆,你没看那收银台前排的队伍,我都一身大汗啦!” 杜姗夸张地瞪大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知道!”潘孜灵好脾气地笑了笑。她、杜珊、夏苏萍是一个院长大的好友。杜姗从小爱美,长得也是三人中最漂亮的,大学修的是服装设计,如今正在一家服装公司做设计师。
“我早说了,你是男人中的男人!”杜姗抬手轻拧了一下潘孜灵的脸颊,接着身体亲昵地向朝她贴来。她的身高本就比潘孜灵高,脚上再蹬着一双高跟皮靴,看上去比潘孜灵高出大半个手掌。
“你还要买什么?”潘孜灵问。
杜姗张嘴刚想回答,一对情侣从她们身边擦过,女孩身上一股带着汗腥味的浓香直扑而来。潘孜灵皱了皱眉头,勾起食指拭了拭鼻端。杜姗则捂住了鼻子抱怨道:“真是的,不懂用香水就别用嘛,小丫头片子喷什么NO.5,还喷得这么浓,简单害死人不偿命!”
“嘘,小声点。”潘孜灵担心那女孩听到杜姗的话,急忙制止住女友。
“本来嘛。”杜姗不服气地嚷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段,香奈尔的香水哪是你想喷就喷的,而且还这一身汗腥味,真是没底线了。”
“好啦,你说归说,小声点嘛。”潘孜灵劝解道。
杜姗却一点不见收气的样子,“你就不知道吧,公司这周安排了个死肥婆给我,也喜欢喷这个香水。哼!那一身惨不忍睹的赘肉,居然敢喷这香气,想想都觉得恶心。”杜姗说着举起手臂往面前一交叉,“本小姐宣布,从现在起,我和香奈儿一刀两断!”就罢她把双臂在空中重重地分开,脸上的表情是十足的愤愤不平。
“死肥婆?和你打交道的不是模特吗?”潘孜灵奇怪地问。
“我换工作啦。”杜姗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潘孜灵,接着撇了撇嘴,轻蔑地说道:“那肥婆老公是挖隧道的,有点小钱,只是品味差的要到地狱找级别,她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样,真让人受不了!”
“你换什么工作了?”潘孜灵更加好奇。
杜姗却不愿意回答,“哎呀,一会再说,现在先陪我买鞋子去。”说着她拽着潘孜灵拐到另一条走道。
这条走道连接到商场中庭,两人穿过中庭,来到了天贸的名品区。身边的人声渐渐静了下来,潘孜灵感觉到环境舒服了不少,便奇怪地问:“这边怎么没那么挤?”
“偶滴神,这你也不懂!这边卖的都是奢侈品,消费得起的人少,逛得人当然也少啦。”杜姗说着白了潘孜灵一眼,“你是不是女人啊,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你看你,打扮的跟老姑婆似得,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糟蹋自己的人!”
“不是啦……”潘孜灵张嘴刚想辩解,杜姗伸手在潘孜灵面前快速一摆,说道:“你的理论本小姐听得耳朵都生茧啦,现在没功夫再生一次,明天你找夏小姐申诉去。走啦,陪我买鞋子是第一要务,”说着她推着潘孜灵,走进一家金碧辉煌的鞋店。
导购小姐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把那双短靴给我看看。”杜姗高扬着头,举手朝橱窗里一双放在高处的鞋子指了指,对迎接她的导购吩咐道。
潘孜灵则找到沙发坐下。才逛一会儿,她就觉得小腿肚子酸。
杜姗要的鞋子很快送来,导购单膝跪地,动作轻柔地为她穿上鞋子。潘孜灵仔细一看,靴子的造型十分纤细时尚,做工自不必说,磨砂小羊皮细腻精致,一片铜色V字金属片镶在曲线感极强的鞋侧,鞋口上围织着一圈黑纱蕾丝花边,女性气韵十足。
杜姗穿上这双鞋后,在女友面前摆了个姿势。潘孜灵羡慕地看着杜姗,女友天生一副标致醒目的五官,肤色是白晰的小麦色,大波浪卷的头发如瀑布一样顺着肩膀倾泻而下,她身着一件圆领蝙蝠袖的薄呢连衣裙,颜色是今春流行的玫红色,裙摆掩至膝部,一对修长匀称的美脚上穿着紫灰色的天鹅绒丝袜,而脚上这双新鞋就如同画师手中举足轻重的一笔,配上去后,杜姗大美女的形象被完美地勾勒出来,潘孜灵从心里称赞女友精准的眼光。”
“小灵,好不好看?”杜姗热切地望着潘孜灵,等待女友的称赞。
“好看。”潘孜灵说。
“小姐的眼光真好,这款薄靴由法国设计师设计,是我们店今春的主打款式,它非常适合您的气质,您买它一定物有所值。”导购细声称赞道。
“好,你等等,我和我朋友商量一下。”杜姗挥挥手,示意导购离开。
“好不好看?”杜姗坐到潘孜灵身边,又追问了一句。
“我不说了好看吗!”潘孜灵笑着说。
“好看就帮我把这个鞋子的单买了吧。”杜姗大大咧咧地说。
“啊?”潘孜灵一脸意外地望着女友。
杜姗的眼神先是心虚地闪了闪,很快就换上满不在乎的神情,她撅着嘴说道:“小灵,我换了新工作,你总得支援一下我吧!况且刚才我买了不少东西,卡里余额是不够的,一会要是刷不起来,你可就让我丢脸啦。”
潘孜灵愣愣望着这张动人的脸宠,几秒钟后,她面带无奈之色,从包里掏出□□递给杜姗。
“哈,谢啦!”杜姗眼睛流出欢喜的光彩,“密码没变吧”,她凑到女友耳边低声问。见女友点头,她顿时眉开眼笑,伸手招来导购为她开单。
“一共3980元,收银台在那边,小姐请。”导购小姐细声说道。
这个数字落入潘孜灵的耳朵,顿时把她惊得双目圆睁,嘴里只吸凉气。导购听到动静,转头朝潘孜灵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潘孜灵被这目光看得面颊飞红,她只得把脸转向别处。杜姗却优雅地站起身,扭着腰身去了收银台,过了一会儿,杜姗又“咯噔咯噔”地扭着腰走回来。
潘孜灵坐在沙发上,越想越不对劲,她明白了杜姗坚持让她陪逛的原因。杜姗的脚步显得快意十足,见潘孜灵脸色不佳,便俯下身在女友耳边小声说:“别那么小气嘛,我是借你的钱,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你。”接着她站直身,拍拍潘孜灵的肩膀,“走啦。”她高声叫道。
导购双手递来用精美手提袋装好的鞋盒,又细声叮嘱了关于鞋子的售后事宜后,这才恭敬地送两位小姐出了店门。
杜姗满意地提着战利品,挽着潘孜灵的手臂,昂着头离开鞋店。她朝前走了几个猫步,确定导购已经回店,便回身朝鞋店眺了一眼,转脸对女友嘻嘻一笑:“爽!了了一桩心思。小灵,肚子饿了吗?姐姐请你吃东西去!”,说着她不由分说,拖着潘孜灵走到商场的后门。两人掀开大厅的保暖门帘,穿过玻璃门斗,走到天贸后面一个小巷里。
小巷的人气一点不弱于商场,购物出来的人们都挤在这里。人群被辛辣的调味粉气味裹的严严实实的。摊主们把炉火烧的旺旺的,伴随着食料“嗤啦啦”的下锅声,巷子四处冒着腾腾的白气,香气也毫不客气地挤入到食客的鼻腔里。
烧烤摊前的人最多。杜姗像打战似得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手上捉的肉串差点抹油了身边人的衣服。挤过一堆人群,她们在一家相对清静的面条店坐了下来。
小店主笑眯眯地上前询问小姐们吃什么面条,杜姗嘴里塞满了烤肉片,哪里有口说。潘孜灵的肚子早在唱空城记,只是她对烧烤不感兴趣,便点了两碗三鲜面,接着抽出面巾纸清洁筷子。
杜姗的嘴还在大嚼特嚼,没有后续活动需要保持妆容,她的吃相就显得惨乎。“这一阵子你都在忙什么呢?都两周没去苏萍家了吧。”她猛力嚼着肉片,口齿不清地问女友。
“加班啊。”潘孜灵说着把擦拭好的筷子放在杜姗面前。
店主把两人点的面条送上来。杜姗将最后一片烤肉塞入嘴里,端起碗急急地喝了一口汤,“偶滴神,烫!”她重重地丢下碗,转头见女友正快速吸着面条,便挥着油手叫道:“哎哎!有点淑女样好吧。”
潘孜灵瞪了她一点,不去理她。杜姗擦干净手,拿起筷子,一边搅着面汤,一边说:“明天是我爸忌日,我去不了苏萍家了。”
“嗯。”
“你也好久没去你爸那边了吧?” 杜姗问。没等潘孜灵回答,她又眼珠一转,一脸坏笑地问:“老孟最近还跟你联系?”
潘孜灵心里一凉,她最怕杜姗像这般有意无意地提到孟冬城,让她的心情猝然变坏。“姗姗,别没事就提他,好吗!”潘孜灵带着求饶的眼神望着女友。
“还在想他吧。”杜姗取笑道。
“没有。”潘孜灵极不自然地应了一声。
“算了吧!孟冬城三个字就写在你的脸上。”杜姗笑嘻嘻的,“小灵,你不会还在纠结吧!没钱没房子甚至没车子的无聊老男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潘孜灵停下筷子,杜姗的话终于让她生气,她不高兴地说:“姗姗,孟冬城又没惹你,好好的你损他干嘛?”
“哼!他是没惹我,可他惹了你啊,我是真心替你不值啊。”
“我们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说,我又不是和他的钱谈恋爱!”潘孜灵辩解道。
“偶滴神,幼稚的小女人!”杜姗轻蔑地哼了一声,“你真的相信有情饮水饱?物质是恋爱的基础,这是天定的!”。
潘孜灵眉头一蹙,脸色越来越难看,物质真的很重要吗?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孟冬城缺的,不止是房子与车子。
孟冬城是夏苏萍的同事,银行法律部的一名律师,在一次打羽毛球活动中认识。潘孜灵羽毛球打的不错,发球的角度又刁钻,把当时作为对手的孟冬城打得狼狈不堪,最后男方累的喘不上气,没坚持到终场就告饶了。事后两人却奇妙地走在一起,接着潘孜灵才知道原因:夜生活耗去他太多精力,在长期不规律的生活下,不输给自己才怪!
夏苏萍的意见,破天荒的与杜姗同步同调。杜姗不同意的理由是他没钱,不值得浪费时间;夏苏萍却是因为孟冬城消极的做人态度。当潘孜灵向女友们宣布孟冬城向她表白后,夏苏萍第一个反应是皱紧了眉头。“小灵,孟冬城是没有前途的。”她说,“几年前他开单位的车出门办事,发生了一件大事故。”
“什么事?”杜姗好奇地探头过来。
“具体不清楚,反正当场把人给撞飞了。”苏萍摇摇头。
“死了没?”,杜姗追问道。
“嗯。”苏萍说,“他因为这个重大的安全事故,被全行通报批评,升科长的事也黄了,从此人就变得十分消沉。哎!名牌大学法律系毕业的高材生啊,到现在还是一个小科员,同期与他一起进来的,至少是科长,还有一个都升到副处。”她不无惋惜地说道。
“难怪整天泡在酒吧里不醉不休!”杜姗却一点都不同情,“没钱又没前途的人。小灵,回头是岸吧!”她不无尖刻地说。
潘孜灵承认孟冬城的状态确实不是婚恋的好人选,不过,她的状态一样无可救药!孟冬城看她的眼神,落寞的背影,以及开心时高谈阔论的才气!他就如一片水草芳菲的沼泽地,让踏入其中的潘孜灵无法自拔,只能渐渐地陷入。
“你那是同情他,你是母爱泛滥!”杜姗总结道。
潘孜灵惆怅地望着女友们,夏苏萍那双释放着忧虑的乌黑眼眸如同两团墨点,在她的脑海里渐渐地晕开来。
“小灵,面条都冷了。”身边的杜姗用手肘顶了顶潘孜灵的胳膊,让她蓦地惊回。小巷食客们吵闹的声音重新敲击到潘孜灵的耳膜,面条白蒙蒙的热气回到她的眼帘。她急忙咧开嘴,脸颊翻上一丝牵强的笑意。
“别在想老孟啦,这种男人不值得你浪费表情,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杜姗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说,接着她想起一件事,便抬起头,一脸的兴高采烈:“小灵,我刚认识了一个同事司徒美,她说过几天带我参加时尚Party,到时我也把你捎上,她说那聚会满眼高富帅,有你挑的时候。”
潘孜灵一向对杜姗的择偶标准有异议,又见女友说得轻佻,不由得眉头一蹙,谈谈地回了一句:“我没时间去。”
杜姗却没听出女友口气中的不对劲,她放下筷子说:“别啊,我出去玩,什么时候不带你!就算你不去找男朋友,好歹也看看另一种生活啊。”“你不会还被你爸的老思想统领着吧,什么女人的价值在于工作,我告诉你新时代新价值观:女人的价值在于如何花好钱,而不是挣好钱,懂吗!”
潘孜灵听杜姗的话越说越刺耳,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她一向不爱反驳人,却也不想将就这个不舒服的话题,于是便问:“琴姨最近身体可好?”
“好得很!”杜姗叫道,“烦得很!”她补充道。
潘孜灵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吃她的面。
杜姗“呼噜噜”地吃完最后一口面,说道:“你看你多自由,平时一个人住,周末还有一个温暖的家等你回去吃饭,羡慕死人!同人不同命,你可不知道吧,我被我妈烦死了。”
潘孜灵停下筷子,责怪道:“琴姨那么疼你,还说羡慕我?!”
“哎!你不知道她有多烦。”杜姗叹了口气。“算了,老生常谈,没意思!”说着她把下巴枕在左手掌上,右手则握着筷子,不停地搅动着碗里的面汤玩。面条悉数落入她的肚内,仅剩下几片老绿的青菜叶子浮在黄颜色的汤面上,再配上泛着小漩涡的红油,整碗面就像肆虐过但最终被挡在闸门里的洪水一般。
潘孜灵心里大为不赞成杜姗的态度。琴姨寡居多年,对杜姗,真可谓含辛茹苦。她的一切希望都在女儿身上,对女儿的生活起居,照顾的更是无微不至。谁知杜姗却丝毫不领情,从她嘴里说出的琴姨总有万般烦人,千般讨厌,搞得潘孜灵和夏苏萍经常责怪杜姗“生在福中不知福”。
“对了,那个姓沙的男孩,你们进展到哪了?” 潘孜灵换了一个话题。
杜姗听到问话,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冲着潘孜灵怪叫道:“偶滴神,都什么时候的事啦,我到底是不是你的闺蜜?”
“啊!分啦?”潘孜灵吃惊的问。
“切!”杜姗挥了挥手,“什么时候合过?”
“他不是鞍前马后的,哄得你挺开心的吗?”
“开心有什么用,谁有功夫和他白手起家啊,也就你这傻妞,才会与不名一钱,不值一提,不堪一击的三‘不一’交往。”
“姗姗,你别老这么现实好不好。”潘孜灵不乐意地说。
“现实点不好吗?”杜姗理直气壮地说,“难道你觉得我们耗得起吗?姐姐,我们二十五啦,已经完全地,彻底地离开鲜润的靓女时代,飞向蔫黄的剩女时代,如果你再不有计划有步骤,在变成剩女之前体面着陆,那很快,你就会被计划被步骤。”
“什么被计划被步骤?”潘孜灵一脸的不解。
“哎呀,算了算了,和你讲不明白,反正娟姨不能唠叨你,你爸不懂唠叨你,你根本体会不了被老妈连番轰炸的痛苦!”杜姗说着不耐烦地摆了下手,又拿起筷子搅起了面汤。她却不知道,她的这番话把潘孜灵的心情搅得如同她碗里的面汤一样,又浑又乱。从懂事之起就没有母爱,潘孜灵对“妈妈”这个词的感觉是麻木的,但她压抑不了母爱缺位所带来的失落感。专属于妈妈的唠叨或许让身在其中的子女反感,却牵动着潘孜灵那根叫做“羡慕”的神经。她和杜姗、苏萍同为25岁,到了社会上公认的谈婚论嫁的年龄。杜家与夏家是箭在弦上,想在今年把孩子们的大事给办了,潘家却不紧不慢,似乎还处在随缘状态。
三个女孩的婚姻压力不同,反应也自然不同。苏萍是任由父母操办,用她的话说:“我只不过出个肉身罢了。”。杜姗挑三拣四,目标是“必须嫁个有钱人”。潘孜灵的继母在这件事情上是失声的,父亲的态度则是顺其自然,落在潘孜灵身上的行动就只能是――随缘吧!
小店主见俩女孩谈着谈着都不作声,便上来把面碗收走。两人不好意思碍着人家做生意,便付钱离开。
夜色变得墨黑,小巷的食客渐渐散了,清静下来的小道冷风飕飕。两人从面店出来,便裹紧了衣裳,互挽着手臂,追着三三两两的人群,朝公交站台急急走去。
潘孜灵想起杜姗电话里的话,忍不住问女友:“你不是说苏萍会与我们会合吗?”
“她……谁知道呢。”杜姗支吾道。“我的车来了,不说了,记得明天问问苏萍相亲的结果!”杜姗对女友丢下一句话,便拖着高跟鞋去追她的公交车。
“慢点!”潘孜灵叫道。杜姗却很敏捷,两步就追上了车,“Bye……”,她挥动手中的购物袋向好友告别,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载着杜姗右拐出潘孜灵的视线。
站台人声沸沸,挤满了夜归的年轻人。潘孜灵坐的公交车很快进了站台,她被一批同路人带着挤入车内。车缓缓的开动,朝着与杜姗相左的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