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不要!”惊慌地喊出声,茕雪猛地坐起,发现自己原来是做了噩梦。
到底梦到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是那种极度的不安和惶恐的感觉仍停留在脑海中,令她的心脏加速跳动着。她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手一摸,才发现睡衣已被汗水浸湿了。
忧愁地皱起柳眉,茕雪习惯性地抚上右手的镯子。这几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心神不定的现象越来越严重,有时甚至会神经紧张到无法呼吸的地步。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反应却从来没这么强烈过,到底要发生什么事了?
……算了,未来的事她又如何能预料。反正肯定睡不着了,去伦敦四处多逛逛,散散心也好。
今天是她留在伦敦的最后一天,而她安排的行程,便是去蒙哥尔顿家的旧府邸一访。
漫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着西装革履的白领匆匆而过,或是嘻哈装扮的年轻人踩着滑板优哉而行。巴士满载着人缓缓驶过,也有劳斯莱斯的雍容和法拉利的狂野闪过眼前。琳琅满目的商店、超市,不远处的百货大楼上悬挂的巨大液晶屏滚动播放着目前最当红的明星做的广告。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如她二十年来所见所知的;一切又仿佛离她那么遥远,因为这里没有她心所牵挂的那个人。
仅仅是短短的半年时间,就足以令自己一向坚定的世界观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的么?
来到风景优美的老城区,茕雪凭借记忆找到了蒙哥尔顿府邸的地址。
现在的蒙哥尔顿家当然已不住在这里了。他们在伦敦郊外有全现代化设备的豪华大别墅,无须待在因政府颁布文化遗产保护法案而限制高科技和新建筑的古城区。这座古老的府邸目前已经捐给了政府,作为一个小型的家庭博物馆对外人开放。
这里不是什么有名的古迹,在伦敦的旅游手册里尚无它的一席之地,也不见得有多大的历史价值,因此一向游客稀少。当茕雪踏进这里的时候,被看门的老太太告知她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气势宏伟的巴洛克建筑,不高但装饰精美的穹顶。天花板上色彩浓重的圣经故事画,四处是洛可可式繁复奢华的镶金红天鹅绒家具。
长长的回廊,大理石铺就,高大雄浑的石柱几百年如一日地支撑着头顶那漂亮的小穹顶。
石柱的表面,终究是斑驳、破落了。
一个人走在长廊里,听自己的足音远远近近地回响着。茕雪抬着头,四处看着。真的是保存得很完好啊,尽管有很多工业革命留下的痕迹,仍旧是保存得很好。像玫瑰香苑,早就被那一年的伦敦大火烧得一点都不剩了。
这是他曾经在的地方……曾经……啊。
漫无目的地走在庞大的庭院里,茕雪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小指示牌――蒙哥尔顿家族资料馆。
家族资料?茕雪边加快脚步边思忖着。她大略地搜集过一些有关蒙哥尔顿家族的历史文献,其中却从未提及过黎夏斯的生平,甚至连生卒年都没有――很不平常,他怎么说也是当时的公爵继承者啊。也许在这里,她可以解开疑问。
“小姐,请留步。”温文有礼的声音响起,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不失绅士风度地拦住她,“这里只对历史学者和专业记者开放,请问您有相关证件吗?”
“啊,没有……”茕雪失望地说,“真的不能进去吗?”她的双手交握在胸前。现在到剑桥或新闻局去弄一个证件可以是可以,就是太麻烦了。
“对不起,这是规定。”老者礼貌地欠了欠身,眼尖地发现了她戴在手上的镯子,“这,这是……天哪!”他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小姐!您手上的这个镯子,能让我仔细看看吗?”
“啊……当然可以。”
“不,您不用褪下来,这样子就行了。”老者一边仔细端详着,一边不断啧啧称奇,“这真的……真的是近四百年前不知为何流落不见了的,蒙哥尔顿历代由正夫人所继承的手镯吗?”
“什么!?”茕雪闻言不由浑身一震,脑中仿佛一片混沌,又仿佛掉落了一块部件,“不……我想您是搞错了吧,这只是一般的首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镇定下来。
“是吗……”老者起身,“不论如何,您戴着这个手镯……请进吧。”
“啊?”
“是……谢谢。”
室内的光线还算可以,久远的时光沉淀下来了一股淡淡的,围绕了整个房间的旧旧书香。茕雪直接走向放置族谱的书架,按照索引查找起来。
纤指划过一本本书的书脊,然后停住。
“是这本吗?”抽出书,茕雪翻开了这本年谱。
书页一页页地翻过,停住。
“怎,怎么会……”不可思议地睁大眼,茕雪盯着书上的那段文字,“不,不可能……”双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书,昨夜噩梦中的不安与心慌又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几乎将她灭顶。
“不会的……他……”
落地的大窗上挂着薄薄的红绒窗帘,明媚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却昏红得,犹如一地血色。
***
“黎夏斯·克劳狄奥·蒙哥尔顿。
嫡长子,世袭蒙哥尔顿公爵,因密谋叛国囚于伦敦塔,革除爵位,半个月后执行绞刑。”
靠着湿冷的墙壁,黎夏斯闲适地半躺在扎人的干草上,一脸无所谓地听着判决书。会有这样的判决是早在他意料之中的,或者说,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
权势、财富,他一向不在乎,来得太容易,没有那个心思去珍惜;现在,连生命也不是很重要的事了。他拿自己的命作代价进行一场豪赌,赌雪儿会不会回来,赌她爱不爱他。
假如他赢了,他便会得回他失去了的那一半生命;假如他输了,那么――也不过就是了结这残缺不全的生命,结束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而已,他又有什么损失呢?
望着墙上高高的小通风窗外蓝得刺目的天空和三三两两飞过的海鸟,唇边扬起了一抹带着嘲讽而又带着苦涩的笑。被关在这里已经……十几天了吧,他记不清了。失去自由的滋味,倒是没有以前想像得那么难熬。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心,早在那个月夜,见到那个黑发白衣的女子时,便已失去自由了吧。这痛苦又甜蜜的禁锢他无力挣脱,也不想挣脱。
看着手中那晶莹剔透的雪花坠链,他长叹一声,闭目靠在墙上,放任思念淹没脑中一切思绪。
雪儿……求求你,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
***
“这几天看你一直心神不宁的啊,出什么事了吗?”
“啊……没有。”
“呵,瞒着我可就不对了。我虽然是老骨头一把,眼睛倒还没花,看得挺清楚的。”
“我真的……对不起,确实有点心事,可是……”
“你这个丫头会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已经够令人惊讶的了。……我有说过,你们母亲刚去世那会儿的事吗?”
“您没有提起过。”
“那个时候我啊……已经把遗嘱都写好了,一心只想着下地狱去追你母亲……吃惊吗?毕竟爸爸也有过年轻的时候。要不是你宋伯伯狠狠打了我一拳,劈头盖脸地把我臭训了一顿,说,要是我死了,你们姐妹三个怎么办,等着被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恶狼吃掉吗?……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你爸爸我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事业,什么责任,我冲动起来就会完全不管;但是,你们是我和冰冰的孩子……为了她,我也要活下去,一辈子疼爱你们,连她的份一起。”
“爸爸……”
“傻丫头,呵,从你六岁以后,我就没再见你哭过了。你呢,聪明得紧,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担了太多担子在自己身上,有时反而不知到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了。不过,既然你是我的女儿,也一定是会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的性子……小雪,去吧!何氏在我这一代结束也无所谓,也不用太挂心我和你姐姐们,重要的是,你要过得幸福。”
“爸爸……”
“去吧,孩子!”
“……是,我知道了。”
***
三天后,在亚洲何氏、日本新月会、希腊船王尤里西斯二世、美国腾龙会、欧洲宝石国伊斯王国以及意大利“银焰”组织的联合召唤下,全球三百多名顶尖的物理科学家汇集在冰岛的133实验室中,开始了让时光机器再启的修复工作。
“C区域、E区域、H区域都因之前的超负荷工作而损坏严重,其他区域也有不同程度的零件损毁、脱落的状况,要在十天内完成修复……真的很困难啊。”
“我知道。”揉了揉额角,茕雪睁开两天未睡但仍清亮有神的眼,“但是,我仍然要拜托大家――不仅仅是以何氏集团,而是以我自己的名义――拜托你们,我们一定要在十天内修复好时光机器。”
是的,她要回去,即使可能不能再回来。
她要去救他,她不能让他死。即使在不同的时空,她也不能接受他就那么死去的事实。
请允许她改变历史吧!改变他因所谓的叛国罪而被绞死的命运。
在理智了这么多年以后,就让感情主导一切一次吧……这也是爸爸要告诉她的。是的,她的亲人、朋友们在这里,可是,他在那里,她的心也在那里。
时间,不多了……因为时空磁场互斥的关系,她不能回溯她离开17世纪前100年间的历史,而两边的时间流逝速度是相差无几的。这样算来,再过12天,便是他被行刑的日子了。
她一定要在那之前赶回去。
然后,陪他一辈子。
***
十天后,在一片哀鸿遍野中,时光机器终于被修复到可以再启动一次的程度。
而茕雪,也已整装待发了。
“手枪、子弹、*、小型滑翔翼……嗯,茕雪,你确定东西都带齐了吗?”沈婉琪担心地看着她。
“嗯,带齐了。”茕雪微笑着拍拍她柔嫩的脸颊,促狭的眸示意了她一下,“快回你的黑泽大人身边吧,他身边又是一片黑云缭绕了。”
“哦……”婉琪扁扁嘴,不情不愿地蹭回仅仅是随意站着也强烈散发出“生人勿近”气息的黑泽昊月,被他又一把搂进怀里,总算缓和了他自从出现在133实验室以来身上越来越重的戾气,让被他吓得战战兢兢的实验室负责人们松了一口气。
“茕雪,你确定不要带这个吗?”展悦然踢踢她特意带来却惨遭淘汰的小型红外线导航火箭筒,“你是去劫狱耶,搞不好还要劫刑场,这个很有用的――”她凤眸一眯,回身怒吼道:“奥德菲斯!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老像条橡皮虫似的黏来黏去!烦死人了!”
“乖,乖,不要生气。”银发银眸又一身银衣的俊美男子像哄小孩儿一样地吻了吻展悦然快要喷火的美眸,话虽如此,他仍紧紧黏在她背后,小心翼翼地环抱着她。
“是啊,悦然,生气的话对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好哦。”茕雪洞悉一切的明眸笑着对她眨眨眼,明显有想看好戏的意思。
“唰唰唰――”在场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展悦然依然玲珑有致的腰腹线条上。
“看――看什么!”展悦然粗鲁地吠了一声,艳丽的脸上浮起了可疑的红晕,于是旁观者都不由暗暗点头――有戏哦。
“你还笑!”回眸看见奥德菲斯搁在自己肩上得意得很欠扁的俊脸,心火顿起,狠狠往后踹了一下他的胫骨,“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嗷呜!”奥德菲斯懒洋洋地叫了一声,似乎也不怎么觉得痛,“小玫瑰,你想谋杀亲夫吗?”嘴巴调侃着难得娇羞的爱人,带笑的银眸对上黑泽正欲别开的冷冷双瞳。
兄弟,怎样?他双手搁在爱人柔软的小腹上,挑衅地抬了抬下巴。哥哥我可比你强多了吧?
哼,无聊。蓝黑双瞳里浮出讥诮。这种事情,你认为有夸耀的价值吗?
哟,很拽嘛,昊月老弟。本来我是没什么好夸耀的啦,但你追那个沈小美人追了两年多还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呢,才两个多月就搞定悦然儿了,这不正显示出能力的差距吗?银眸挑高回识。
只是证明了你身为种马的能力吧?黑泽昊月掀了掀薄唇。奥德菲斯发誓,他确实听到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种马我是不敢当,但身为哥哥,我倒是一直很担心,弟弟你会不会是无能呢?唉,遗传真是不公平啊……
一方是冰得让人骨子结冰的妖异蓝黑双瞳,一方是看似温和实则犀利的纯色银眸,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滋滋”地燃出电光四射的火花,诡谲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哇,新月会和也要的两大巨头对峙耶!会不会由此引起日本黑道和意大利黑道的大火拼呢?!周围看戏的人屏息注视着,就差来一点爆米花和瓜子就完美了。
这时,室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气流轰鸣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也使得室内的气氛稍稍缓和下来。螺旋桨的声音由远而近,最后“轰”地一声停在外面。
大门被“唰”地拉开,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双线条优美的长腿,然后是窄腰,宽度适中的肩――因为逆光,来人漂亮得过分的脸最后才被人看清――一头栗棕色的柔软短发,仿若有生命地轻轻飘扬着,性感红润的唇,雪白的肌肤,秀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遮去了一半面容的墨镜,整个人散发出夺人注目的光芒,但又耀眼得让人不敢直接逼视。
迈着随意却优雅得不可思议的步子,来人径直向茕雪走去。
“何茕雪小姐吗?”清澈透明的声线,来人摘下墨镜,露出那澄净得极为美丽的眸子,碧空下海洋的蓝色。
“是。”何茕雪含笑点头,“王子……殿下吗?”
“嗯。”应了一声,他提起手中的银色小药箱,“那家伙叫我给你的。”
“多谢,麻烦你了。”茕雪看着眼前这张近几年来迷倒亚洲乃至全世界无数少女的完美脸庞,“雨诗……她还好吧?”
“哼,至少她死不了。”事已经办完,来人潇洒地转身就走,“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干什么,不过,祝你一路顺风。”
像一阵飓风一样,随着螺旋桨的再度轰鸣,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已经离去了。
真不愧是目前正当红的偶像团体“Princes”的首席王子啊……茕雪看到在场的大多数人痴迷的眼神,不由心想,亏得这里女性很少,而去大都已“罗敷有夫”,否则,会引起一场骚乱也说不定呢。
雨诗,身为公主你可不能输给他呀。
“好漂亮的男孩子啊……”这厢,一个不识时务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枕边人的濒临爆发,犹自语带梦幻地自语道,“好羡慕雨诗有这样的未婚夫哦……啊!月!你干什么!”被黑泽昊月打横抱起,沈婉琪惊慌地叫着,“你往哪儿走啊?!我要送茕雪离开才走……”蓦然被他炙热的唇堵住了口舌,她睁大大眼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便只闻细细的娇喘传出。
哇――不愧是黑泽大人,够劲爆。
脚下步子未停,黑泽昊月回首看了奥德菲斯一眼,大意是――等着瞧吧,不用多久我就“做”一个人出来给你看看。
呵呵,昊月老弟果然还是嫩了点儿啊,经不起激呢。奥德菲斯依旧一脸赖皮样地腻在不耐的悦然身边,银眸中满满的笑意。
这帮人呀,都快忘了她这个主角的存在了吧。茕雪好笑地摇摇头,回身看见,父亲和姐姐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默默地守护着她。
不想让离愁别绪惹人太伤感,茕雪仍是恬淡地微笑着,轻轻地说了一句,“我走了。”
“嗯。”何启良点点头,声音有一丝颤抖,“凡事自己要小心。”
“是。”茕雪挥手作了启动机器的信号,“您要保重身体。若寒姐姐,若冰姐姐,以后就辛苦你们了。”
“去吧,小雪。”柔光缓缓地从天花板上罩下,何茕雪的微笑就这样消失在了空气中。
“她……还有机会再见吗?”展悦然寞然地看着原本茕雪站着,现在却空无一人的地方。
“会的,一定会。”将收敛了刺后惹人怜爱的娇颜玫瑰拥入怀中,奥德菲斯在她耳边保证地低语,“你们一定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