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四回(二)(1 / 1)
(二)
可期见葛朱亮过来,忙招呼他,又寒暄一番。葛朱亮道:“好说,好说!”也不等见邀,自在可期边上那贫哥的椅儿上坐下,问她道:“入司可有大半月了罢?感觉如何?”可期道:“受益良多。”葛朱亮哈哈大笑,道:“答得好。怕只不是心里话。”可期道:“先生有何见教?”葛朱亮道:“先生不敢。指教也不敢。你唤我声亮哥便是。”可期道:“亮哥倒也是个爽性人。”那亮哥道:“这可不是个可以爽性的地方。只是我葛朱亮爽性惯了,原收不起这直性子的脾气。”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怕你笑。我原先也就是个躬耕陇亩的乡野村夫。”
亮哥见可期兴致盎然,便打开话匣,漫漫而谈,道:“我说我葛朱亮农夫一个,不怕你笑话。须知若在二十年前,躬耕陇亩乃是乐贫乐道的隐士们的不二之选,原也是件风流雅事。如魏晋朝的名士,如陶潜、竹林七贤等,也都备受人称道。古时曰‘士、农、工、商’,那为农的仅次于做官的;而今世道不同,倒成了‘士、商、工、农’。也是风水轮流转。我朝初始本来重农抑商,无奈有钱使鬼推磨,商得兴,农则抑,至当世,耕种便成了极令人不耻之事——简直比要饭还遭人唾弃。正所谓骂男的骂农民,骂女的骂婊\子:‘农民’二字,原不比‘婊\子’好听。古时农民,走终南捷径,弃农入仕,叫作‘名士出山’;今时农民,背景离乡,叫作‘进城务工’;古时农民,有进得城的,人管他叫‘高人隐士’;今时农民,有进城的,人那叫‘农民工’;古时农夫,作个忧时叹世、自伤自怜的诗文,描写描写菊花儿、鸟雀儿,叫作‘田园诗’;今时农夫,写个家长里短、流落漂泊的文章,叫作‘底层文学’。再说古时,倘有仕途失意,不得己而归耕的,叫作‘归隐江湖’;今时倘有城里的回乡下谋生计的,叫作‘混不下去,回家种地’!”
可期听了,噗哧一笑,道:“你这先生有意思得很。你名字叫葛朱亮,莫非冒充诸葛亮耕地不成?想来先生可是‘高人隐士’,会作‘田园诗’的了。咱的大领导可有三顾茅庐于你?”葛朱亮道:“我少年时耕地就是耕地,也不须冒充。非只耕地,放牛、放羊、喂鸡、喂猪等活,无一不通。要说打油诗么,也作过几首。”叹口气,道,“唉,如今是什么年代?又哪及得上英雄云集、豪杰与共、谈笑间指点江山的三国?昔日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如今领导,却是三过茅庐而不入!”
可期听了,不由得又咯咯一笑,奇道:“我原只听过大禹王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却不曾听闻‘三过茅庐而不入’。”葛朱亮道:“你给我泡杯茶来,我讲给你听。”可期应了,取了纸杯,又拣了几片茶叶。葛朱亮道:“喝茶怎用一次性纸杯?你取个瓷杯来给我。”可期心下想:“你又不是领导,却要瓷杯喝茶。”又想:“罢了。你是元老,我是菜鸟,我给你倒杯茶,且看我能从你口里套出什么话来。”方入接待室,从红木柜中取了瓷杯出来,又将一次性纸杯中的茶叶倒进瓷杯,拿热水泡开了。
葛朱亮接了茶,在贫哥的软椅上坐下,方慢慢道:“我是山东生梨油田出生,家中长老也有那么几个是在生梨油田干了一辈子的老工人。也可勉强算个‘石油世家’;可惜都是底层的,没什么文化,做的体力活,给人卖命罢了。我自觉是有小才的。大学本科时,便在石油刊物上发过论文。可惜天妒英才。我毕业那会儿,左右横竖找不着工作。我爹让我去油田干体力活。我自是不愿意。总觉得学了这许多年,去打井采井,做工程师也罢了,做一个油田工人,岂不是屈才?然家中逼促甚紧。我自向生梨油田的领导写了文书自荐,也不得回音。那些领导来回从我家门前路过,却从不曾进来?可不是‘三过茅庐而不入’么!”
可期道:“想来领导都是极忙的。诸葛亮少时便负才名,又有贤士荐他,故刘备三屈驾三顾。亮哥彼时想来年轻,到底肚里……肚里……”葛朱亮略略变色,道:“你说以为我肚里没什么墨水?”可期忙摆手:“不是这意思。只是想来,领导总不肯巴巴去请一个年轻人。既是在油田,随便哪个饭碗,只怕都有人排着队抢吧!”葛朱亮道:“这话虽也不错。只是我却不愿跟他们排队抢饭碗。”可期道:“亮哥必是身在草庐,心怀天下了!陇中便即三分定天下。”葛朱亮笑道:“三分定天下的雄心妙计,我少时也是有的。”可期接口道:“哦?”
那葛朱亮娓娓续道:“你看我大唐国这石油产业,哪三家做得大?”可期道:“那自然是唐石油、唐海油、唐陋油三家。那石油是管南边的半壁江山,那海油管海洋石油开发,那陋油管北边的油田。”这“陋油”说的是“陆油”;原是油企中的老大;近年来效益不好,却也因是皇企,又管着那些许油田,怎么瘦死也是骆驼。葛朱亮道:“我少年时,这三家未也三足鼎立。”可期道:“先生莫不是说,那后来的三足鼎立是汝之功?”葛朱亮道:“那三足鼎立,又有什么了不起?他们不过是倚仗朝廷撑腰,瓜分了大唐的油地罢了。如何算得三分天下?”可期道:“照先生说,那如何算得三分天下?”
葛朱亮道:“我少时入学,专学的石油这一遭功夫。我大唐虽原田广沃,天府上国,却不是个产油的地方。油地么,虽也有那么几块,一百年之内,却也都要挖干净的。”可期道:“那如何是好?”葛朱亮道:“通观天下,油藏丰裕之处,也就中东北非、南美北美而已。”可期道:“愿闻其详。”
葛朱亮道:“波斯、西海,油藏虽富,早被几个大头瓜分,旁人却分不得一杯羹。再说北美印第安酋长国,你别看那些印第安人头顶插鸡毛,土得掉渣,却实在是精明得很的人物,他们晓得油地采空了便不可再生,是以极少动自己油地的主意,专门去挖别人的油。”可期道:“这是精明得很了。”葛朱亮道:“不错。印第安人用油最多,他印第安地里的油,却开垦最少。再说那南美玛雅人的领域。那玛雅虽也算文明煊赫,却是不开化的人,他们情愿徒步,也不爱坐油车。是以南美的油气资源,也多未被发掘。这南北美二地之油藏,虽比不得中东,却也好过我中土大唐。因其无人开发,故有机可趁。”可期道:“葛先生高见!”
葛朱亮续道:“这高见虽是高见,却也并非我一人独有。拿这个卖弄口舌,混混面试还是可以的。真要施行,却也不易。你看大唐油三家,没有不争行恐后去外边买油田的,但这却是倒贴钱的赔本生意。只是朝廷为国民生计着想,故虽赔钱,也年年争购海外油田。西至西海的大秦、大食,南至印尼诸岛,购进的股份着实不少。只是这些大头不稀罕小生意,又因谈判不易,故极少与南北美来往生意。”可期拍手道:“果然是三分天下的高见。大唐油气三大头纷纷跳往西边,亮哥却要往东去,去跟插鸡毛的印第安人和玛雅人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