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二回(四)(1 / 1)
(四)
那公子听花山调侃他,骂道:“小妮子,胡说什么!赶紧去开投影设备。”说着转身又匆匆忙忙出门。花山唤可期道:“你随我来。每次开会前,都记着过来把设备打开。”便领可期进了会议室旁侧的机房。
那房内有两个大玻璃柜,玻璃柜内俱是视频会议设备,有七八层的架子,各个架上有DVD机,视频会议服务器、视讯终端、控制矩阵等。那机房虽是不大,另一角落却堆着桶装水、瓶装水、可乐、橙汁、桶装咖啡与咖啡伴侣之类,又有白板、三角架、移动幕布,着实堆了不少。花山从玻璃柜边的矮柜上拿了一个笨重的梯形触屏仪器道:“你也不必管旁的,只学会用这个遥控器便可。设备凡出了什么问题,就找红光服务商。这会没功夫跟你细说。你瞧着我怎么开。”说罢便点了那遥控器上的“开启设备”图标,又点了“投影”。听得一号会议室中机器作响,那投影幕布便放了下来。
花山领着可期站在会议室门口。但见各领导陆陆续续到来。花山笑容可掬,一一问好。有卜德仁、史皋忍、姬楚门等领导,可期一时间也记不得这许多。花山一面招呼着,一面又跟各领导说:“这姑娘是接我的班的。以后便由她服侍会议。她年纪小也不懂事,各位领导多担待些。”那些领导有的含笑点头意示鼓励,有的对可期上下打量,有的进门时仍低头看手机,也顾不上看她。
花山道:“你去给领导们倒水。”可期也不知道要怎么倒。便走去倒水。手里头哆哆嗦嗦的,倒了两三个人的水。又走到一个红光满面的秃头领导边上给他倒水。那秃头领导实则头也不是太秃,只因脑袋上朝天的部分寸草不生,是个光明顶;虽有后方支援前方,左右支援中央,无奈只因这个光明顶本身沙漠化面积大,且呈某种趋势向四面扩散,地方政府虽有心支持中央,却是毛不够长、量不够大,故沙漠化一直难以控制,瞧着当真让人捉急。然而好似为了证明这颗脑袋生产黑毛的能力并不弱于一般的脑袋,这颗脑袋底下又蓄了一大把长胡子——整体外观直如一根去了叶子却未去根须的胡萝卜。
可期站定,将水壶搁在地上,将那光明顶的紫砂杯子从他手边挪到了自己跟前,揭开了杯盖搁在桌上,那杯盖碰在桌上,听得“当”一声清响。可期又把水壶拎起,单手吃重不过,便双手拎那水壶把子,壶身一倾,只听得“哗”的一声,又听得“哎哟”一声叫,那滚烫的水倒了满桌,洒得那光明顶满襟。那水珠子缀在他那萝卜须般的胡子上,晶晶亮,透心烫,还冒着热气。
满屋子的大小领导都将头扭过来。可期连声道歉,只待领导发作。光明顶哼了一声,喜怒并不形于色,道:“你这是倒水呢,还是浇花儿?”
花山忙迎上来,从桌上抽了纸巾,一面替他擦水,一面忙不迭地道歉:“史总真是对不住!新来的小丫头,我没教好,让她上这丢人现眼来了!”那史总自己将胡子上的热水捋下来,往地上甩了一把,也不发话。可期拿了纸擦桌子,心道大事不好。
只听有人道:“史总呢,您啊,也不必跟小姑娘家一般见识。刚来的年轻人呢,手生,那水壶又重。看着史总啊,霸气外露,心中一慌呢,不免洒了些水出来。”
可期听了,好生感激,抬头看那人。见他与史总中间隔着一个位子,黑皮肤,国字脸,络腮胡,一脸正气,就差额顶心画个弯月亮,便跟包公一样;又听他为自己说话,心里好生感激。那史总拭了拭前襟,朝可期说道:“小姐你是看我脑袋上的草不多,想着给我浇水哪?”说得一屋的人都乐了。
正说着,见门外踱进来一个人,身材五短,貌不惊人,生着大小眼,架着副银色细脚无框眼镜,不留髭须,看脸上纹路,约摸五十出头年纪。此人即太见油气开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裴精光同志是也。太见油气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裴精光,乃是太见集团董事长兼总裁裴光光之外表叔堂弟,与当朝国夫人杨玉环的亲戚关系虽说是七弯八拐,到底非比寻常,比之石可期与杨玉环之关系,那是近了老大一截。
只见他背着手走进门来,脚步不紧也不慢。背后跟着的,正是之前嘱咐花山可期去开启投影设备的那青年人。这青年比那矮个儿大小眼领导高了足足一个半头,分明是个玉树凌风的身型,却似有意耷拉着脑袋,一手拿着真皮笔记本,一手托着一个白底蓝花青瓷杯子。想来便是领导秘书了。
见大领导进来,大家噤声,却也还脸露笑意。那大小眼领导进来,见众人均在笑,便笑问:“逢着什么喜事?个个笑开了怀?”那光明顶史总道:“新来的小姑娘,看我头上不生草,要给我浇水。”众人又笑。
及至大领导踱至座位跟前,可期忙让在一旁。跟在大小眼后面那青年秘书抢上一步,将笔记本与水杯端端正正、稳稳当当地放在正中间的座位上,然后替大领导的座椅从桌子下挪出来,推至他屁股底下。大领导点点头,便即就座。看领导坐定,那秘书便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去。裴总欲待发话开会,他左手边的那史总便道:“裴总,可对不住,我得去办公室换身衣服哪。”裴总道:“啊,你去罢。时间到了,我们先开始罢。”
史总起身离座。可期提了水壶,也不知该加水不加。花山从她手中抢过壶来,挨个儿看领导们的杯子。那大领导裴总的杯子自必是满的,因其秘书才捧了进来;方才说话的那包公模样的杯子里却是一滴水也无,只扔了几片茶叶儿。裴总已宣布会议开始。花山匆匆为领导一一加水,加完便领着可期出去。出了门,将水壶递与可期,一面转身,又小心翼翼地掩上门,不发出一点声响。
门口候着那个小秘书。见了花山与可期,忙低声问:“刚刚是什么事情?”花山朝可期一努嘴,道:“问她。”可期道:“我不会倒水,洒了水在领导身上。”那秘书道:“你怎不教教她?”花山嘴一撇道:“没听说过倒水还要人教的。”可期脸上一红。想她活了那么大把年纪,从来没给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倒水,给人倒水倒洒了,那有什么稀奇?听花山又道:“倒着倒着也自熟了。刚开始倒,洒了一点也不奇怪。”
回到前台,见旺姐儿等在那里。见了花山劈头就问:“我看史总一身湿地从会议室里出来,怎么回事?”可期不等花山发话,便自承道:“我洒了水。”旺姐儿板着脸孔,扫了一眼可期,又看花山:“你做师父的,先带带她,教教她,怎么没教就让她进去呢?”花山道:“柯总嘱咐我说什么‘光说不练假把式’,让我有什么活便叫她做。倒水这种活儿,起初头两遭,再灵巧的丫头也没不失手的。可期初来乍到,洒一次水那也没什么。”
那柯琴琴的名头本是办公室主任,只是这太见公司的人叫“总”都叫习惯了,也不兴叫“主任”;但凡是个部门副经理位子的,一概称“总”。一个公司二十来个部门,再加上领导班子成员十一人,通共算起来,两百个人的公司,倒有近五十个“总”。
旺姐儿道:“你倒有理儿了。你叫她做,也得教她怎么做。你以前不是在太见园做酒店服务的么?那时候的规矩都哪儿去了?倒水要倒七分满,肘不晃手要稳,那每个动作都是有规范的。你倒好,横竖是倒水,什么也不说,就让她胡来。”花山被数落了一阵,也不响。旺姐儿又道:“哎,你马上就要转去事业发展部,我也不是你领导了。也不该说你什么。只是俗话说善始善终,你好好换班,保证公司正常运转,也就是了。”花山应道:“我一会儿好好给可期示范。”
旁边贫哥儿插话道:“咱花姑娘,那可是五星级酒店服务标准。那倒水的姿势,一举手一投足,寻常人可学不来。人那是专业的!”旺姐儿扑哧一笑,道:“你这胖子,你不也是那酒店出来的?想来你也会了?”贫哥道:“我做门童才做了两年,人就嫌我生得粗壮,就不要了。啥都没学呢。哪有花妹妹踏实。”
旺姐儿转向可期道:“你花姐姐,在太见集团旗下的酒店太见园做了五年,又在咱公司做了五年。十年功夫,你可得好好学学。”可期心道:“当真是做了十年台。真是不容易。”点头称是。贫哥一面又插话道:“一会儿管薄妹子要了相机了,把花山每个动作都拍下来。可期好天天捧着照片琢磨。”花山不禁笑道:“拿我当模特呢?”贫哥道:“你可不就是个模特么!”
旺姐儿扭头,又正色道:“我让你取快递。快递呢?”花山便问可期:“那快递呢?”噫,正是:
一波未平一波起,一遭更有一遭难。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