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七日（1 / 1）

思仲吾亲：

又一次和你写信，我知道你仍安好。思仲，虽然我能得到来自下界的消息，然而还是希望你真的一切都好。我想念你。

即使你的一百年对我来说只是一天，可是我依旧是一天不见都很想你，我真不知道如果我是等待一百年的那个，我会怎么样。亲亲思仲，好几百年都过去了，你竟然还每隔百年都在期待我的消息……思仲，思仲！

有时我真的觉得很残忍，我每天只传一次消息都觉得那么累，可是对你来说，那就是一百年的时光……思仲对不起。

思仲，我失败了。我是说，我觉得我自己已经失败了，虽然“他”没有明说，可是今天当我做完最后一件事站在他面前时，“他”举起手，将一根似乎生锈的长杖架在了我的脖颈旁。

思仲想起来了吧？我前几天——也就是你的几百年前，我对你说过我有可能的结局——这是其中之一，你懂的对吧？那根棍子我认出来了，是弑灵杖。

思仲你先别紧张。我现在还好好地在这里给你写信呢！笑一笑好不？

我只是一界界神所生的小神灵，在他眼里，我们这一层的人多如蝼蚁。因为其他世界的界神有些并不像下界界神那样，仅拥有包括我在内寥寥可数的几个孩子。所以“他”毁灭我也差不多像我们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的吧，我想。

结果“他”把棍子在我肩上放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又把它轻轻挪开了。他把手放下来，望了我好久。

我其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问我：“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不想让你消失？”我才确定我没有猜错，原来“他”刚才的的确确是想让我安逝。因为“他”后来那么久一动不动，我都犹豫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其实，就让我死去，确实是比较仁慈的。总好过将我发往他方。

我怎么会知道。我之前的表现一定是很糟，我自己都感觉到了，完全是不合格的，“他”不允许我续任水神也很合理。我只好告诉他我不知道，“他”目光深得看不见底，他晃着手里的棍子问我：“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答了，“他”把手垂下去，说：“我也知道你认识这个。我跟你说过的……我不想让你毁灭的原因是，你是第一个在我将弑灵杖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心里那么安静的人。”“他”停顿了一下，又告诉我：“其他人从来没有这样过，要不就慌张地乞求饶恕，要不就傻傻地想要和我拼命……没有一个人像你这么安静。而且不是认命的、灰烬般的安静……”

我承认我当时是很安静，我只是觉得那是必然的结局，因为我做得那么差，我不够格，那种结果是想得到的，并非我不努力，只是我的天资不许……我心里有太多事情，太多放不下，这也不合“他”的要求……“他”大概是觉得那是我自身硬件配置不合适吧……因为我是河神和界神的子嗣……河神在乎的东西，我不可避免地也无法磨灭。

结果“他”对我的这一点不满意，却没有因此怪我。

思仲，我好惊讶！

“他”竟然放我走了。“他”知道我每晚给你写信写了什么，知道我不时地从阿妈那里听你们的消息，知道我把“他”叫做“他”，居然还放了我。

我不合格，做不到原本该做的事，他竟然让我回家。谢谢，谢谢。

“他”告诉我要记住我是这样的第一个。当然我会记住的，根本就忘不掉了。谢谢。

思仲我可以回家了！我可以回家了！思仲！

虽然已经几百年的沧海桑田过去，可是我终于能回去了，我什么都不奢求！即使让我原谅一切都可以，即使整个世界只有你记得我。可是你还记得我，还想念我，我何其幸福！

思仲，亲你！

我现在的任务是，回到下界和现世，找到心姐，和她见面。

可是思仲……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任务，因为阿妈已经告诉我，心姐要回来了……心姐在现世已经走过了六十六次人生。心姐觉得够了，她的倔强已经过去，她心平气和地决定收心回来了……至于回来干什么，还没有人对我说。是不是我可以不用再干河神这行了，我也不清楚。阿妈说心姐决定恢复原名，仍叫璞心。阿妈大概是很高兴吧，不过我也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才许我不通过也能回家。当然我知道上回他宣心姐去见参，但我当然不晓得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是我不知道我在上界耗费这么多天或者说这么多年，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思仲，其实我是很想问为什么的，他有预知，肯定不会连几天之内会发生的事情都看不到，还是说这几天的事情转向太快，他之前看的前兆并不指向这一结果？为什么……我要到上界来走这一次。

我知道我不该问的，现今我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可是我还是好难过。

我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我所生活的时代，那个时代，就像我离开了永远都回不去的故乡。

思仲，有时候我觉得难以面对，真的。不知你是什么感觉，但我只要一想到，就这样的，我已经莫名其妙地离开了我所处的时代，就有一种根基成空的感觉……思仲，这种时代的落差你是怎么面对的？教教我吧！当你有天早上一睁眼，发现距你生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身边什么都变了，你不会再回到你出生成长的那些岁月，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也一点一滴地在时空中湮灭，一切恍若一场梦，你会不会觉得怅然若失？

很可笑吧，我居然在担心这个问题。很可笑吧？我以前甚至都没有想过问。嗯，那样说也许不对啦，我想过问，但那时我跟你们（你，淅蔚……）又不熟，看你们就觉得你们大人无所不能，大概也不觉得怎样。

不过现在我不同啦，虚长了百岁之龄，虚担了冥界水神的名儿，也没有比我见参之前看得更开一点。是啊，我是变了一点点，因为对现下的我来说，能回下界是最好的事，其它的都不奢求，不过……我现在真的有机会回去了心里就有点害怕，怕我受不了……毕竟，已经过去的时代只会越来越远。

不过，其实我在离开现世后的那些年，也有一些领悟了……嗯，可能是因为，时光是在我身边逐渐流过的，所以我可以慢慢地去适应。……而且，家里至少还有你，对吧？嘿嘿，所以我不怕了。比我被时光抛弃更多的人有的是呢，在下界这个地方。所以我还是很幸运的。所以我，不害怕。

思仲，我真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跟你写信……希望下一次我们的联络，是我能亲自来到你面前。所以，如果下一个一百年你收不到我的信……那就只好等我的其他消息了。我保证不论事情的最后结果是怎样，都会有人来给你消息的。这一点我还是能保证的。

小凡好想你，思仲。

百岁零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