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六日（1 / 1）

光葵六七五年。

上界。

“他”抱臂笑笑，打算结束今天的见参。听了她之前的答话，他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作为结尾：“是么？那，什么是你活着的证据？”

原本以为她会像其他人一样愣住的，但她只是迟疑了一下，不像是某种不知所措，倒像是在想该不该说。

“证据？……我现在站在你面前，就是我活着的证据了。”

她说得无畏无惧。

“哦？怎么说。”“他”反而好奇。

“如果我没有活过，我就不会来到这里，而且坚持到现在还不放弃，不肯倒下。因为我活过，有过去，有留恋的在意的事物。现在的下界，还有人在等我回家。”

她回答得那么安静。“有人在盼我回家，这也是我活着，或是曾经活过的证据。”

从“他”那儿离开，青葵一确定自己已经走出了“他”的视线，便开始发泄似的狂奔，已经气喘吁吁，却不想停。仿佛这样就能摆脱心头那团乱麻似的感觉一样。

“他”问的这是什么可恶的问题啊！

青葵一路闷跑一边腹诽，以至于没听见有人叫她，直到她径直冲向这个人，都快逼至此人眼前了，这才惊恐地紧急刹车。

“珑息！”

“啊啊啊？！”青葵直瞪眼前人，按她的时间算，虽然数十年未曾见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忍不住大叫：“你怎么在这儿！”

对方诧异万分，高挑秀眉：“你认识我？”

青葵逼紧了嗓子尖声道：“心姐！！”

神心张着嘴愣住，好一会儿终于笑了：“你还真的认识我啊！——得了，喊我神心就可以，什么姐不姐。”

青葵吃惊得结结巴巴：“你你你……你来干什么？”

神心苦涩地笑笑：“当然是来……见参领罪。”

“领罪？什么罪？”

“当然是害你死的罪。”神心语速飞快地开玩笑，尽可能想装作不在意，随后见青葵听不懂，又尴尬地补上一句：“是说，我当年的擅离职守啦。”

“都过去这么久了！”青葵吃惊，“还有追究的必要吗？！”如果要追究，何苦等到现在？现在追究还有何用？我已经在冥界苦熬六十年，见参五日，虚耗了下界的五百年光阴。已经晚了……应该在一开始，在我还有可能回到人世的时候，在……我还未在上合苏醒的时候。

神心眼神复杂。

“这还需要追究吗？我都来了啊！还想追究什么！”

“没办法，‘他’召我来，我就得来，即便我在现世转过这么多世，即使我以为我跟水神职已经不可能会有什么瓜葛。‘他’说想见见我。他在我这世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托梦，直到我二十岁时横死，到了冥界才明白那些梦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我来了，下界界神甚至都不知道。”神心平淡地说。

“阿妈不知道？”青葵重复一遍。

神心摇头，她上前拉住青葵的手，“珑息……我本来不想再见你，我本来想泯然于人世，生生世世轮回不绝，永远不再有除凡人外的一切身份。可是，我发现我逃不开，而且……”神心低下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而且我发现，其实这也没什么意思，我够了，人世……没有任何一世想让我留下来。”

“那是你还没碰到。”青葵温柔地说。

神心没有回答，而是接着往下说：“但是我觉得无所谓。一开始我决定要放弃身份，并拖你下水，就已经想过我会腻烦。但其实我没有腻烦，我只觉得无所谓，就那样麻木地一世一世地转下去也没关系，反正在人间的时候我不记得一切。我只觉得……若我腻烦的话，我就对不起你了。”

青葵终于无话想说。

“你现在讨厌我吗？”神心比较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她比较希望青葵能对她发火，好好地骂她一顿。

沉默了许久，青葵终于耸耸肩道：“都过去那么久了，已经不是再讨论的时候。我现在已经在上界。我现在想回家，其他什么的都不关心，实在要讨论就以后吧，以后再说。”

后来，思仲收到的来自青葵的第六封家书上，只有寥寥的数行字。

送信来的杳渊也没说什么，她不想跟思仲说青葵心情很乱。也因为她自己的心情同样很乱，她并不想多开口。

青葵把见到神心的事情说给杳渊听了。

杳渊已经黯然明白，珑息这孩子，大概是……再也回不来了。

思仲吾亲：

思仲啊，我好想回家。太想念，深彻骨。

今天在上界见到前任水神了，神心。

“他”问我要我曾经活过的证据，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样让他听懂我的答案。

思仲啊，让我遗憾的事情是，我没长大。

爱你。

炼青葵。百岁零六日。若我在冥界，大概已经七百多岁了吧。

思仲注意到，落款的名字，被反反复复地描过，刻写得分外用力。

青葵的来信越来越短。而且也越来越不像过去那般畅所欲言，青葵似乎在隐瞒着一种心情，或者说，在隐瞒着一些她不想让思仲知道的坏消息。

思仲很担心，因为从青葵的字里行间看不出什么，但通读全信，却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不安萦绕。青葵不再写关于她回来与否的黑色幽默，相反的，自从第二封信以后，青葵都对那些话题避而不谈，甚至避免用到有关的字眼。

也许……青葵真的有要回不来的觉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