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你是我的光（1 / 1）

杳渊细心地照料人事不省的青葵睡下了，青葵在充斥着无尽疲累与悲伤的睡梦中沉眠，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并不知道，在下界的另一个地方，见过她后，同样痛苦的思仲也因此出了数百年未曾犯过的严重失误。

连淅蔚都吓得脸色煞白，在接到幻儿通知后，正在开会的他连解释都没有，只撂下一句“紧急情况，稍后再议”便匆匆忙忙地结束会议，一头扎进寒冰室去探望思仲。完全不知情的淅蔚想破头也不明白，这位老友到底是怎么搞的。

次日，杳渊把青葵喊醒，却没有一如往日般督促她练早课，而是自己一个人走得不见踪影。青葵纳闷地徘徊在上合，心想杳渊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杳渊没像最近那样站在她身边厉声喊“珑息，起床！”，而是像很久以前那样，抚摸着她的额头和脸颊，直到把她唤醒。所以青葵也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不似最近那样听了喊声惊得立马蹦起，而是迷迷糊糊习惯性地赖了一小会儿床，直见到杳渊不声不响走开了片刻，这才猛然发觉今早有点不对劲，忽地一下坐了起来。

昨天她的记忆就只到自己晕倒为止，她暗想，莫非杳渊是气坏了，气到今天都不想看见她？

青葵很是歉疚，毕竟也不愿意惹杳渊生气。她匆匆忙忙地摸着石壁往敛泉处去找杳渊，知道杳渊心情不好时常常独自坐在那里，让淙淙流水抚慰她的心情。

青葵想道歉，虽说她不知自己该就什么事情道歉。

还没走多远，杳渊的声音忽然响起：“珑息，原地站住。十分钟之后，你若还想过来找我，再过来。”

青葵愣住了。她环顾四周，杳渊空灵带着回音的话语在空荡荡的室内幽幽然地回响。杳渊并不在这附近，但她显然知道青葵正想做什么。青葵只好站住不敢动，还没等她纳闷太久，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轻轻地飘入耳中。

“妈妈？妈妈……是我，炼杨幻。”幻儿的声音不知为何，犹豫而又彷徨。

青葵的心猛地揪成一团。幻儿这样叫妈妈的声音她太熟悉了，每次幻儿这样喊她，她就知道幻儿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或者很害怕，急需安慰和帮助。

“幻儿！！”青葵脱口而出，知道幻儿大概听不见，但她无法不担心。

“妈妈，地下冰室是你的领域吧？妈妈，救思仲，快点啊……来看看思仲吧妈妈，思仲一直在喊你的小名……妈妈，妈妈……”

救思仲？！思仲怎么了！

心跳猛烈得就要撞破胸膛了，青葵强迫自己不要慌，然后急忙望向寒冰室。看清一切之后，青葵双手冰凉，忘了杳渊十分钟的期限，踉踉跄跄地就直往敛泉奔去。

杳渊还坐在上次那块巨石上，晃着双腿悠然得像个在湖边戏水的小姑娘，在高高的岩石上俯瞰下来。

青葵几步跑到岩石脚下，跪在潮湿的石地上，低头没有办法直视杳渊的眼睛，杳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神情如故淡漠。

青葵心想，杳渊刚才一定是知道这十分钟内会发生什么了，杳渊不想看见青葵听见幻儿的话后有什么反应。

没等青葵犹豫能不能说话，杳渊先开口了。

“珑息，你若慌慌张张的，地下冰室是不稳定的。”

青葵费力地咽下唾沫，“……是。”

青葵感觉到杳渊长叹了一口气：“那么，你是想去么？”

不敢直说“想”，青葵跪在杳渊的面前，“他守了我一生……阿妈，让我回去吧，我也要守着他，我欠他永远的守护。”

杳渊不用问也知道她怎么想的。淡淡地望着她：“如果我不让你去，你会硬闯吗？”

这么问，只想听她的回答。

没想到她只是悲伤而绝望地摇头，神情安静：“不会。阿妈不让我去，我也没办法去……但是我会痛苦死的。”她卑微地匍匐在杳渊的脚下，“我的心魂都在他那里，这是我没有办法决定的事情……我魂不守舍的，也同他一样不好过。阿妈……”

青葵求她了。在杳渊的印象中，这种事几乎没发生过。

杳渊很无奈。她很想以对待女儿的方式对待珑息，也很想获得她的承认和回应。然而珑息却仅以青葵的身份生活着，以青葵的身份敬重着她，却未曾对她亲爱过……说不定，杳渊真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母女，就像她自己所说的，她没有做过真正的母亲，也许她做母亲，和凡人做母亲，是不一样的。

杳渊只能默许她去，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许她假期，却不曾亲口允诺。她虽然要求珑息承担神心的责任，却依然不希望让她太痛苦，曾经生生地剥夺她的人生，这已经很残忍了。难得珑息并没有嫉恨于她，只是心里充满灰烬般的悲伤。

青葵悄悄地去，还是借口以魂梦的形式。但好歹，她不用再担惊受怕，可以一心一意地陪伴在思仲身边，照料他。

思仲大概仍然以为她是幻影吧，又以为她只是托梦前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她投映在他魂魄深处的影像。她寂寞地笑，眼里却闪着生动的光。她没有纠正他，就让他那么想，也没有太大关系。重要的是，她的确是真正地在他身边，即使是他不清楚也罢。

这样也好，维持着虚无的幻象，思仲就不会因为失而复得而痛，也不会因为短暂的得后而又复失而悲伤。既然她不能真正地回来，仍然还是得离开。简而言之，就这样淡淡的就好，自己真的在他身边就行了，何必又要让他知道。

冰蓝色的影子荡漾，她真的来到他的身边，心疼地抚摸他的脸颊，孺慕地亲吻他的额头。

“青葵……”他喃喃地呼唤，迷糊地拉住她的手，恍惚中觉得似乎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自己脸上。

“我守护你。你会没事的。”她说着，轻轻地握着思仲的手，再也不愿放开。终于又能拉住他的手了，真好，像她小时候一样，像她在人间那么多年的日子里一样。开玩笑，寒冰室现在是她的了。她怎么可能会让思仲有事呢？思仲还念着她，还会喊她的名字，她真开心。

不要哭啊。为什么难得能来一次，我要哭成这样……青葵拼命地擦眼泪，却无奈地越擦越多，到最后只好努力躲开一点，不让泪水落在思仲脸上，干扰他休息，使劲忍住呜咽的声音，不要惊动，不要惊动。

唉……这孩子。悄悄凝望着她的杳渊也不禁叹了口气，藉由青葵的悲伤而感觉到悲伤。你是何苦啊你这傻孩子。我总不让你来，是因为不想要你再惦记着人间而痛苦，可既然知道你割舍不开了，那我也拿你没有办法啊。难道是能强求么？神心不想传给你什么，就是偏偏倔强这一点你就是像得很，知道会让你那么痛，不给你来，就是残忍。可是我能公然地让你来么？有些东西，还是不得不守着的。所以……你要聪明一点，要听得懂我的默许，要聪明地不去深究。

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宽限了，孩子……可是你怎么那么诚实呢。那么诚实地不违背我……诚实到我都没有办法不为你难过。

青葵努力地疗愈思仲的伤，那么用心，无可比拟。虽然她对待杳渊的话也很用心……但是发自内心的用心和出于理性的用心，还是不一样的。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思仲觉得舒服。

“小凡……”思仲未醒，却这样喃喃地喊着她，“……青葵。”

“思仲，我是青葵，我是小凡。”青葵俯下身子，把脸贴在思仲脸旁边，轻轻地在他耳边低语，泪水无尽地蜿蜒而下。“思仲……思仲，你是我心里最珍贵的光。”

她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抱着他，她知道他此刻不会清醒过来。她在他身边轻轻地呢喃絮语，声音哽咽。

“思仲，不论你记不记得我，将来会记得我多久，我都会永远地记得你。我永远都是你的孩子，不论我将来会去到哪里，不论我将来还能不能见到你，我都会永远想你。

“没有你就不会有我。思仲，没有你就没有小凡，没有青葵。思仲，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最爱的人。虽然我知道这样真的很对不起其他人，比如我哥哥啊还有笠光啊幻儿啊……可是我发现，如果只能有唯一，那你是那个唯一。你知道吗？知道自己被人守护着，感觉是不一样的。少年时代的我就是因为知道，在我做了那些坏事之后，有人会为我的行为而感到难过，我才不再做了。”毫无办法地，青葵的泪已经染湿了思仲的面颊与肩膀，可她却彻底地无能为力了。此刻的她，非常脆弱，脆弱得都已经让她失去了旁顾的力量。

“你明白，对我来说，了解到有人知道，在世界一个孤单的角落里，有一个人拼尽全力，只想做真正的自己。对我来说是多重要吗？你是第一个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很在乎我，会为了我做的错事而难过，会为了我的愚蠢而生气，会在我做了傻事之后紧张地冲过来不顾一切地保护我……我其实一直是个死小孩，辞凉说得太对了，有时候即使是这个世界理我，我也不想理它。但是你真是个好人啊。”

青葵含着泪顽皮地笑，亲吻紧闭双目的思仲。“我就对自己说，今生今世，不论你要不要，我是把我自己卖给你了，如果我是蜡烛，你就是我唯一的光。”她深情地望着他，泪眼朦胧，却又开心地笑眯眯地，“好啦，你不要骄傲哦，我也很想念其他家人的，想念却不能亲自见面。只有一次机会的话，那我来见你。你要记得帮我对他们说，我好想念他们，而且想自私地拜托他们，不要忘记我啊，那样我会很伤心的。我如果很伤心的话，下界就会下雨的。会下暴雨哦。”

青葵关闭了感应，她如果感应到思仲将醒，她就必须走了，所以她宁愿关掉这种感应，伏在思仲身边，搂着他，趴在那里。反正他也静静地闭着眼睛不是么？什么事都没发生不是么？既然一切如初……她就可以继续享受这短暂而珍贵的一刻，并假装它可以无穷无尽。

而杳渊，假装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