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狡辩(1 / 1)
那一天,青葵刚刚完成功课,杳渊一说“可以了,今天先到这里”,她便欢呼一声,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坐。不顾杳渊紧皱的眉头,青葵伸展四肢尽情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接着还干脆仰面往后一倒……
杳渊终于看不下去了,哭笑不得地上前拉青葵的手,她催促:“起来起来,快快,要躺到你床上躺着去,真离谱呢居然睡地上,水神小朋友,一点样子都没有……”
“阿妈!除了你也没人看见不是吗,饶了我吧,你不知道躺在地上多开心!”虽然是在地印之中,但外边竹林的落叶依然洒了一地,这种熟悉的感觉让青葵想起许多遗落人间的往事,根本舍不得起身。况且杳渊刚才说下课了不是么?下课了就别再管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了嘛……
“嘁,狡辩。”杳渊批评一句,倒也放了手。“你待一会儿就起来啊,地上凉。”她说罢转身,然后……怔住了。
“嗯!”青葵高兴地翻了个身,转为趴在地上,不经意抬头一瞥,她激动地尖叫一声,蹭地就要跳起来。
但杳渊比她更快,在她刚坐直身体的时候,已经飞快地施法将她定住,她顷刻间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珠还能转动,甚至来不及拍掉身上枯叶!
“杳渊,别冲动,我是一个人来的。”说话者抬手做了个息事宁人的动作,顺带瞟了身体僵硬的青葵一眼,微微皱眉,流露出几丝担心。
伫立在杳渊面前,让杳渊和青葵都吃惊的,分明是……冰旬!
“冰旬你怎么进来的,我设了地印!”杳渊声音尖得简直不像她,慌乱得异乎寻常。
“我知道你设了地印。”冰旬很平静,语气完全没有挑衅之意,相反地还有一点疲惫,就像是……长辈对叛逆小辈的无可奈何。“衰弱得进不来的是冰影跟曈河,不想进来的是樾,一直无心要来的是我,可这不代表我进不来呀。”
“那那那……冰旬,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坐下喝杯茶吧——”
“别麻烦了,”冰旬似乎感到很好笑地挥挥手,“茶在我那里种得到处都是。”
杳渊尴尬得更加不知所措,连话也不知该怎么说。
“你的茶还不是我那儿来的,放了这么多年我都担心发霉了。”冰旬眼里留着笑意,她蹲下将近旁的竹叶堆到一起,然后往上一坐,“杳渊,坐下说说话。”
杳渊却没动。
“杳渊,以前你们的恩怨我不想提,”冰旬抬头看杳渊,朝她招手,“你坐。”
杳渊迟疑了片刻,还是学着冰旬的样子坐了,并下意识地离青葵近一点。青葵受制于杳渊的法术僵坐不能动,心里有一大堆的惊讶与疑问想表达却没法说,闷得很是懊恼。但她发现了杳渊的动作,心里莫名地腾升出一股异样的奇妙感觉。
“唉,我不过就是专程来看她的。”冰旬朝青葵一指对杳渊说,又悄悄地冲青葵笑了笑。“你居然将她藏了十年。藏了就藏了罢,你居然又肯让她出来见冰影!”
冰旬摇头苦笑,“你知道阿樾闹得多凶吗?若不是她讨厌你,我又说服她让我来问问,她就要直闯进来抢人了!”冰旬摊摊手,“不过樾生气,还有个原因是因为青葵的黑铃差不多心伤至死了,樾很疼他的你该晓得。杳渊,有些事情……能让我知道吗?”
杳渊久久地凝视着冰旬。唉,可以是可以,但就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冰旬却好像明白,非常耐心地等待着。
“冰旬,其实说给你听也没关系。”杳渊终于让步。
“嗯,第一个要问的就是,这孩子她不是魂散了么,怎么回来的?”
“她是魂散,但那是计划中的,我将她召回来了。”杳渊叹口气,开始讲前因后果。从她们决定让青葵诞生开始,将她们的整个计划,到神心突然离开,青葵自我献祭,杳渊让竹林拘住她逸散的魂魄,又花费两年时间将她唤醒。杳渊一并解释了在曈河回来后为何不回应冰影的呼唤,那是因为杳渊忙于青葵的事,无暇顾及。杳渊也说了为何要“藏起”青葵十年,让她专心学习。
听罢冰旬不赞不弹,只是看不出情绪地点点头,转而道:“青葵以自己交换曈河回来,而你又将青葵唤回来。说到底……杳渊,关于曈河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你指什么?”杳渊有些迷惑,又碰了碰青葵的手。“嗯,还有,她的名字是珑息。”
冰旬轮番扫了她俩一眼,不动声色,“嗯,了解。不过在我这里她是青葵。”冰旬的话令青葵十分感激。不接受杳渊给青葵的名字,似乎在很清楚地表明冰旬在这场谈话并不愿受杳渊左右。杳渊大概也意识到了,但她将有什么反应,是青葵无法得知的。
冰旬又说:“关于曈河,我指的是——你应该知道吧,当年曈河的魂散不完全,其实还是有可以将之唤回的方法。”
冰旬的目光像是可以将她看透,杳渊在她的灼视下避开了目光。“嗯……知道。”
“可你为什么不做呢?”冰旬问,还不等杳渊回答,便又接着问:“至少,你为什么不告诉阿樾呢?”
杳渊干脆地抬起头,爽直而又遗憾地回答:“我是想过要告诉阿樾,但当时我们几个都不平静,阿樾更是不想听我说话不想看见我,还没等我说她就离开了,从此失去音讯。”杳渊终于还是别开头,嗓音听上去变得有点哽咽,“不论我做什么阿樾都不会再相信了,即使我重新将曈河带到她的面前,她大概都不会相信了。她那么强大,完全可以自己将曈河带回来的。只是她一直不知道。”
“但你也没尽一切努力将这件事转达给她不是么。”冰旬尖锐地提出,“你担心她不相信你,可你完全可以不必亲自告知,只需要告诉冰影听就行了,冰影一样会找到她,对她说。”
“我担心冰影不会这么做。我担心冰影会决定自己来!”杳渊匆匆说,连青葵都觉得她在辩解。“冰影是绝对不行了,我不想她有任何冒险的可能!”
冰旬瞧着她,几乎一动不动。最后她叹了口气。
“杳渊,这个理由可不充分。”
杳渊望着沙地上的成片枯叶,似乎也不想再辩解。
“这是……命。”杳渊的语气显得如此疲倦软弱。“曈河跟樾……也回来十年了。他们……他们还好吗?”
“好像回到以前了。”冰旬泛起感慨的微笑,“连我都能触摸得到他们的幸福。”她的目光重新落到杳渊脸上,“——不过阿樾更加恨你了,尤其又添了青葵的事。别说什么命不命的,杳渊,你我都知道最好别这样。”
杳渊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恨我也是应该的,对她来说我确实可恨。”
“但她跟青葵是好朋友。别打断我——”冰旬飞快地举起右手阻止道,“是真的,至少她对青葵评价很高、很喜欢她——听我说完杳渊,”冰旬再度摇头挥手强调,杳渊生生地刹住说话的势头。“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樾相当清楚青葵是你的子嗣,你也了解她相当讨厌和你有关的一切,对吧。但是……樾依然把青葵放在心上。”
刚才还拼命想说话的杳渊忽然词穷了,微张着嘴,她愣是发不出声来。冰旬希望杳渊会明白些什么,她……最好能明白些什么。
冰旬打量着她,话头一转:“我说杳渊,你也可以帮青葵解开了吧,困了这么久,她会很难受的。”冰旬眸子一转,补道:“我相信青葵不会大喊乱叫,会继续保持镇定的。”
杳渊从恍惚中回过神,转头看看青葵,碰见她委屈又难受的眼神不由心软,将她拉到怀中,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
“咳!总算解除了!”青葵尴尬地嘀咕,伸手一个劲地揉后颈,感觉非常丢脸。刚才猝然让杳渊定住的时候,差点扭伤脖子了啦!杳渊不停地摸着她的背安抚她,冰旬轻笑。
“呵呵,脖子酸?”冰旬也替青葵按摩脖子,顺手摸摸她的头发。青葵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抿着嘴低下头,眼泪控制不住就掉下去了。
“这么难受吗?”杳渊感觉很抱歉,忙将青葵揽入怀中安慰,青葵拼命摇头,想告诉她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啦……
好不容易青葵稳住情绪,心里清楚杳渊与冰旬都懂她的心情,可她们都没有多问。
“我就把你说的告诉冰影、樾跟曈河吧,不过要想樾不来打扰,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冰旬叹口气转向青葵,“青葵,你真心愿意代替阿心成为冥界的水神吗?”
青葵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冰旬,良久,她淡淡地低头,终于说:“我不喜欢这种命运,但我接受这种安排。是的。”
杳渊倒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地说了这样的话。
冰旬和蔼地凝视了她许久。
“那我就回去了,青葵,还有什么想对我提的么?”冰旬温柔地摸了摸青葵的头,青葵强忍住不再次掉泪。
有啊!想很多很多,关于家人朋友,关于遗落人间的亲人,还有很多很多关于他们的问题想要问。可是那些事不是不能实现,便是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提出。我想要你们偶尔来看看我,想要偶尔能出去见见家人,可青葵明白当着杳渊的面提这些之不应该,终究也没有说出口。她该好好练功课的,不能总是分心,其他的,日后自然就会有机会。
杳渊洞悉了她的想法,也因此对她更加怜惜。
冰旬离开当晚,青葵躲在被窝里无声地哭了很久很久,不知道杳渊其实蹲在她身边心疼地陪了好长时间,直到杳渊终于忍不住,替她端来满满一杯水……
此后不论是冰旬冰影还是樾,都再没有消息传来,更没冒昧闯入叨扰。青葵也从未想过非分之事,依然延续着以往的生活,也许,心里还更加平静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