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重逢（1 / 1）
“你个混蛋！炼青葵你个混蛋！”樾披头散发地跪在沙地上，从蔚王的怀中抢过已经魂散的第十二任，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疯了一般地嘶叫，用脸贴着她的额头，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染满鲜血的苍白脸颊上。
“你怎么不说！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来了，你怎么不说！青葵，原来你说的白日重现是这样……”樾哀恸地仰头望着苍茫明亮的白昼天空，泪水顺着俊秀的脸庞蜿蜒而下，“没错！我看过你模糊的结局，我答应过你要对斓儿解释，我隐约知道将有献祭！可我不要你对暝界献祭，我不要这样的‘白日重现’！我要你别走……你别走，与曈河无关，你别走！”
樾用脸贴着第十二任渐渐冰凉的脸，哭得不能自抑。
“我知道了……”樾想起了什么，却更加悲伤，“这是你尽头的那一场献祭，对吧……你知道的那一场献祭……该死，你为什么不说！你要提醒我啊！青葵……我叫你拦住冰影，可不是叫你自己去啊……你可以拒绝的，你本来可以拒绝的！”
“青葵不会拒绝的，这孩子比谁都倔。”清凉而悲伤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然后，樾觉得自己被搂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那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悄悄地说：“把青葵还给思仲吧，他们才是她真正的家人。”
樾恋恋不舍地松手，让不认识她的思仲把青葵接过去。思仲不知道她是谁，刚才却只是警戒地望着她，没有阻止她的一切举动。
“樾。”身后的人轻柔地将她抱起，走开几步，在幽幽的竹林边坐下。樾一直闭着眼睛，直到她感到有人将脸埋进了她的头发之中，微微地啜泣。
“冰影……”樾干脆趴在冰影怀里放声大哭，没关系，反正她在冰影面前永远是个小孩子。离开家多少年了啊，冰影的气息依然如此熟悉。“天又亮了，冰影还好你没事……可是……青葵这个傻蛋理神心做什么，就让天黑着好啦，神心该自己去解决啊！青葵……虽然我很怀念明亮的下界，但是我不要你来给我‘白日重现’啊……”樾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樾，回家吧，好不好。”冰影在樾的耳边轻轻地问，声音温柔而虚弱。
樾却沉默没有回答。
“你是樾么？”一个甜美的女生嗓音让樾和冰影一齐抬起头来。
是炼杨幻。青葵的女儿。一脸沉重的悲伤，却坚强地没有流一滴眼泪。母亲还有事情托她去做，她还不能哀伤。
“你是樾么？”杨幻又走近一步，走到她们身边。藤蔓没有拦住她，她径直走到了上合禁区的竹林前。杨幻知道她是的，因为冰影抱着她，就像是青葵抱着幻儿自己，但杨幻还是要确认。
樾哽咽着，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樾知道这是青葵的女儿。
杨幻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四折的纸，双手递过去。“嗯……樾，我是炼青葵的女儿，我妈妈让我把这个给你。这是她刚才来下界之前写的。”
刚才。刚才。青葵刚刚才写给自己一张纸条，现在却已经魂飞魄散。樾接过来，仰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凄厉长鸣……
杨幻背着手站在樾和冰影面前，似乎是在等着樾看那张纸。
樾垂下眼，遇见杨幻的目光，她低下了头，慢慢地展开纸片。
“樾，姐姐亲亲如晤：
樾，回家吧。我以我的光明换下界白日重现，这是我命里的献祭，也是我不要你告诉我结局的那一个。我知道一定是我，所以我不拒绝。千言万语无法写出，我只能写，樾，回家吧，冰影在等你，初代也一定在等你。
樾，我对不起我自己的家人，在我写这张便条的时候，我的女儿正站在我对面，但她此刻正背对着我。我知道她现在没办法看着我，我拜托了她太多事情，她大概知道一会儿后会亲眼看我在她面前魂飞魄散……反正我也是要献祭的，我爱下界。但我希望有的家庭能因为我的献祭而完整，就算是，给我的告慰吧。我希望我的献祭和牺牲不是白做的呀。好吗？
樾，你一定懂得我在说什么。樾，看完便条别走，我女儿还有话对你说。
第十二任，青葵。”
“……青葵这里说，叫我看完别走，你有话对我讲？”樾眼神空洞地抬起头来看杨幻，内心却疼痛如被猛兽生生撕扯。
杨幻点点头，“樾，我妈妈说……‘请你用尽所有的想念呼唤吧，白日已经重现，过去会听见你的声音’。”
樾迷惑地望着她：“什么？”
杨幻漠不关心地摇了摇头。她没有多余的力气了。话已经带到，她转身走开。
……呼唤……白日……过去……用尽所有的想念。
樾忽然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无法解释。她猛然起立，几步冲进幽暗的竹林，凄凄地高声唤道：“曈——河——！曈河————！！”
冰影急忙起身追过去，樾过去那么在乎曈河，现在又那么在乎和他无比相似的青葵，该不是她悲伤过度，崩溃了吧……
“樾、樾！”冰影抓住樾的肩膀，不让她再往前跑，想把她哄骗回来，“这里是杳渊的静修地，你不是很讨厌杳渊的吗，怎么还跑进这里？”
樾只是拼命地摇头，没办法解释，樾转过身狂奔，直到回到竹林的边缘。冰影算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然而樾又往竹林里冲了几步！
冰影连忙拽住樾的手，可是也不再需要了……
樾站定，仰头，然后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扑进了面前那个男人熟悉的怀抱里。一点怀疑也没有的。
那个男人苦笑，伸手将大哭的樾搂进怀中，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搂住那个叫做樾的小孩子。
“……曈河？”幻想了无数次，也以为永远都只能是幻想的幻想猝然成真，冰影怔怔地站了一个世纪，这才喃喃地轻声叫出来。有人回来就有人离开，可是……能不能别这样，别这样……曈河，青葵！
“冰影。”他无奈地冲冰影苦笑着，又拍拍樾的脑袋，“傻樾啊，别哭啦，看，我在这里，我没走远呐。”
原来青葵是一个交换。青葵拥有以自己交换下界的能力，这个命运太庞大，杳渊其实无法书写，就算加上神心的力量也还是不够。
所以，其实命运让青葵自己去选择交换还是不交换，但她选择了，交换。她的底子里，并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啊。
只要以自己为代价，青葵可以交换。于是，耗尽自己，她视为家的冥界恢复如初，她修复了整个冥界中可以修复的部分，甚至包括受伤者的魂魄。魂散者不能被唤回，这是现今的常理，她没有交换他们，但是……没有人知道，曈河还有一个淡得谁也看不见的影子，依附在上合。
那是在他消失前的最后一刻里遗留下来的，在最后的一刹那，有个念头飞过他的脑海。樾那个傻孩子……肯定会哭死的吧？不过，冰影会看顾她的，一定会的。
这是曈河至死的那一刻都没有断绝的心念。
冰影，樾。最爱最重要的人。
杳渊是知道的，她曾经想告诉樾，但樾不想听她说话，转过身离开故乡便不再回来，杳渊终究无法将这件事告诉她。
青葵特意寻找，真的找到，于是，她耗尽最后一丝心神，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转给名为曈河的存在。
她的一生，都在献祭。十八岁为紫荆都，四十岁为下界。可她其实不是很介意，那是我的……价值啊。
……算是她为樾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樾就像是冰影和曈河养大的孩子啊。
青葵以漫天的白光劝说樾，回家吧，白日重现了，曈河回来了，回家吧，回家吧，回家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啊。我是再也回不了家了，可与此同时，若有人因我而能回家，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希望看到有人能回家哪。
反正我也是要献祭的，我把这个下界作为礼物送给你们吧。我是豁出去了，我的家庭会失去我，我对不起我自己的家人，我的女儿亲眼看我在她面前魂飞魄散……可是我希望有的家庭能因为我的献祭而完整，就算是……给我的告慰吧。
我希望我的献祭和牺牲不是白做的呀。
好吗？
知道了前因后果，樾抹抹眼泪，突然抓起曈河的手，着急地说：“曈河！你来！”
她拽着曈河飞奔到思仲身边，思仲正要抱起青葵离开。
樾冲到杨幻对面，不顾周围还有蔚王等人，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合十，冲杨幻急急地说道：“幻儿！我知道青葵一定给了你后事计划，但是请你等一分钟，再给我一分钟！”
杨幻神情肃然，扫视着匍匐在地的樾和她身边高大的曈河，严厉地问：“理由？”
“他是……”樾转过头看了看在她身后一步远的曈河，咬咬牙，尽量小声地说：“他是……初代——督道的先祖！”
声音那么轻，但是在听见的人耳里不啻一声炸雷。
思仲冲动地质问：“有什么理由相信你？”
杨幻和正颜却异口同声地说：“相信她！”
杨幻伸手将樾拉起来：“樾，给你五分钟，你要快一点！”
“嗯！”樾用力地点头，拉着曈河蹲到青葵身边，用哽咽得不成语调的声音匆匆地告诉他：“曈河——我们监督者的第十二任、第十二任……青葵。”
杨幻毫不怀疑地相信了她，后退了一步让开，但思仲却仍扶着青葵的上身不放手。正颜也慢慢地从他们身边退开，茫然不已。
正颜刚刚修复了青葵的身体，她的面容虽然苍白，却干干净净，眼帘静静地合着。曈河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似乎怕将她碰碎似的。
“第十二任？”他很轻很轻地唤着，从樾的眼睛里，曈河无需言语便明白了一些东西，甚至读懂了第十二任对樾的重要意义。“你做了我曾经做过的事，你以你的献祭赎回我的献祭……我知道你不要我说感谢……你的家人也很希望你回来吧，那么，让我们相逢在未来的某日。”
他温柔地碰碰青葵的额头，然后拉着樾的手站起来，他看看杨幻和正颜，说：“谢谢你们。”接着他慢慢地转过身，与樾一起，走向竹林边上等候的冰影。
……相逢在……未来的某日？
思仲抬头，茫然地望着曈河的背影……
……这样的一眼过去……
又一个永远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