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初忧(下)(1 / 1)
冰旬住在哪里,樾很清楚,也曾去过许多次。离这里不算近,但樾很快就能跑到。
那是一带芳草萋萋的山麓,满目蓊郁,花木扶疏,溪水淙淙,空气里荡漾着若有若无的清芳,是个迷人的所在。樾很喜欢那里,冰旬人也很好,可惜冰旬喜静,曈河与冰影不常带樾到那里拜访她,樾跟她也不太熟络。
不过,若冰影有什么事要找冰旬,樾是很乐意替她跑腿,因为趁机可以去冰旬住的地方。
樾飞奔,惬意忘形,索性化为一抹洁白模糊的影子,幽魅一般地飞掠而去,胸中涨满巨大的欢乐感,一种名为“自由”的滋味。
每逢这种时候,樾总是格外地感谢曈河。所有的自由与欢乐都是他的恩赐,他是她的光,有了他的光,她才可以成为“存在”。
想到这里,樾的动作更快了,她是愿意来拜访冰旬,但她不愿意离开曈河的身边太久,虽说曈河已经给了她彻底的形体与自由,可她,始终还是眷恋着他的怀抱。
越过冰旬家门前的小溪,樾放慢了速度,从飞掠变成了小跑,又换成步行,拜访别人家要有礼貌,横冲直撞是不对的。不过话虽如此,樾还是蹦蹦跳跳地穿过了矮小的树篱,进了冰旬敞开的院子。
一位身形和年龄都与冰影相仿的年轻女子正在引水浇园,一股清泉随着她优雅的手势四处飞舞,细细地洒落在满目青翠的花园中,女子的身姿就如舞蹈一般优美,她顺势转身,一眼看见了樾。
“阿樾呀?”她让最后一道水泉洒向远处,拍了拍手,蹲下身,亲热地向樾张开双臂,“怎么还是一点没长大呢?来,让我抱抱!”
冰旬居然愿意抱她耶!至于冰旬说她长不大的话就当没听见好了,樾惊喜地扑进她的怀里,让冰旬抱起来腾空转了几个圈,兴奋得又叫又笑。
“呐,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玩闹过后,冰旬把樾放下,蹲在她面前点着樾的小鼻头笑着问,很清楚樾为何而来。
“冰旬,冰影说想请你去我们家!”
“现在吗?”
“嗯,”樾认真地点着小脑袋,“现在。可以吗?”
“唔……”冰旬沉吟片刻,“可以是可以,不过是什么事?”
“他们说话我听不懂诶。”樾的脸色暗下来,“可是讨厌的杳渊和讨厌的璞心都在,让曈河的表情看上去好像阴天。”本能地知道冰旬是站在冰影与曈河这边的,樾的话语并无太多顾忌。
冰旬微笑,摸摸樾不高兴的小脸,她说:“阿樾乖喔,你可以不用说那么多个‘讨厌的’啦。”
“我很乖的!”樾抱住冰旬的胳膊撒娇,“她们两个也很讨厌的!”
冰旬无奈地笑出来,摸摸樾的头,牵起她的小手朝外走去:“怎么说呢?”
“她们不来,曈河跟冰影就不会开始皱眉头!”
冰旬一边哄着樾,一边跟着她去往曈河与冰影的家。冰旬大概猜出了他们四个此时聚集在冰影家中究竟为何,但却不想让年幼的樾知晓。
她打量着樾。樾一直是个幸福的孩子,幸福到可以永远不长大、不懂事。流逝的春秋早已不可数尽,但樾缓缓长大,至今也仍只是两三岁孩童的外貌。
冰旬也没有觉得这样有何不好。
这就说明,养育着樾的曈河与冰影也过得很快乐。
真希望他们的幸福可以永远不被打破,樾也可以一直是曈河怀中撒娇的小孩子。
可是,世事似乎从来不肯如人愿呢。
牵着樾,冰旬迈进冰影家的后院。
“怎么说?”冰旬一进门就径直问。樾松开了她的手正飞扑过去搂住曈河的腿,动作在这时却忽然凝滞下来,转头注视着冰旬,眼底写满不安。
自冰旬进入后院,屋内的四人都起身迎接,却不料冰旬劈头便来了这么一句,似乎早就对他们邀她来此的缘由一清二楚。
气氛僵静,顿了顿,冰影俯身抱起小樾,樾也顺从地趴在她的肩头,亲昵地贴近她的颈项。
看见冰影如此动作,冰旬便已了解了她的心意。
转向杳渊与璞心,冰旬淡淡地摇了摇头,平静地开口:“杳渊,璞心……”
“冰旬,‘他’的意思,你知道吗?”心浮气躁的璞心沉不住气,打断冰旬。
冰旬点点头,曈河在此时招呼大家坐了说话,众人各怀心事,也只都默默无声地坐下。樾惶然得简直想放声尖叫,打破室内沉郁得仿佛死了人般的气氛,可她又不敢,咬咬牙,她动作温柔地离开冰影的怀抱,迅速小步爬向冰旬,飞快地扑进她的怀里。
冰旬意外,伸手抱她。
其实樾也不懂自己的举动,但心里明明白白地意识到,在冰旬的身边很踏实,她本能地觉得,冰旬可以阻止某些即将到来的坏事,在场的所有人中,也唯有她能做到。
冰旬亲了亲樾的头顶,抬起头,语气温婉而自在:“‘他’的意思我已深知。可被选中荣幸之至,但我力不从心,无意勉强自己。”
“……”
杳渊与璞心都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都没有说出口,彼此对视一眼,杳渊皱皱眉:“连你都说力不从心,那我们……”
“那不同。”冰旬微笑,谁也说不清她到底为何而笑,然而她的笑容的确能让人平静,重拾信心。“本来我的性格就不如你们,从早到晚我就喜欢散散步,弄弄花,安安静静地生活,除了这个,我也不想做别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适合?”璞心好奇地脱口问。
冰旬又摇头:“我的意思是说我不适合。”避开目光,隐隐的笑容却意味深长。
“冰影,”杳渊唤她,若有所思,“如果最终我们都没有答应,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啊,”冰影理所当然地脱口出,“我们没答应,说明我们真的没有能力,‘他’大约会另觅他者咯。”
“他难道不会生气吗?”
“‘他’,怎么会跟吾等凡人生气?”
“那冰影,你说……”
“我与冰旬有点相像,大约也是力不从心罢。”
这天,冰旬、杳渊与璞心离开冰影家时,夕阳将尽,屋外大雾弥漫,谁都看不清莽莽鸿蒙中蜿蜒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