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言名（1 / 1）
“真像人的婴孩……都在哭声中迎向这个世界。”
她嚎啕大哭，他却忍俊不禁地笑，几分疼惜，几分怜爱。他又纳闷自己是这是怎么了，过去的岁月中，他一直淡然来去，从未被什么拂动心旌，而此刻，一个小小的娃娃却波动了那从来安如平镜的心湖，他有一点诧异。
心里有什么动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微微地暖和了那么一点点。
“乖、乖，别紧张。”他微笑着，轻轻地拍了拍婴孩-裸-露-的光滑脊背。这孩子呜咽了几声，慢慢地静了下来，忽闪着迷蒙的大眼睛望着他，片刻之后，似乎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一瘪嘴，再度泫然欲泣。
“你害怕吗？”见了她的样子，他轻声地问，生怕又惊着了她。“你不喜欢这样的话，我把你放回去好不好？”
听了他的话，她惊慌地看着他，愣了一会儿之后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袍，拼命摇起头来，嘴里呜哇乱嚷。
不要不要不要！我跟你去……我……我跟你去！不要丢掉我……
“我没有要丢掉你呀……”他摇摇头苦笑，小娃娃没有听到他确定地说不打算丢掉她，仍然哀哀地冲他猛摇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又开始不停地落下，然而这次不再是“无措”，而是“恐惧”。他总算及时地意识到，要给她一句确定的话来才能让她定心，只好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头顶按住她，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你晃得我都眼花了，放心吧，只要你乖乖听话，也不先丢掉我，我保证不会丢掉你的，好不好？”
真的？她含着泪盯着他的眼睛追问他。
“真的。”他微笑。
好！她终于高兴地破涕为笑，本能地偎向他的怀中。
那是她给他的第一个笑容。这个娃娃笑起来竟然那么可爱，在她纯真的笑容中，这个世界的暗淡似乎都不见了。
这个娃娃赤着光溜溜的小身子地蜷在他的怀抱里，对他无条件地信赖。
他感到一阵淡淡的怅惘。一种不由自主的怜惜让他忍不住将这娇弱的娃娃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摸了摸她满头柔软的灰发。
在林中一棵已经倾倒的参天巨木的树干上坐下，他将她摆在自己腿上，脱下外袍轻轻将她裹住。
她又惊奇又兴奋，由他摆弄，像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那件薄薄的外衣在她身上裹了几层，却仍然还是像一张太大的被子，他将她摆弄来摆弄去，忍不住笑眯了眼，这娃娃也太小了！
忽然想起什么，他问她：“你会说话么？”
会呀！我会说话的！我不是一直在跟你说话么？她迷惑不解。
“不是这样。”他忍着笑意，摸摸她的小耳朵，“是说出来，像我这样，让我用耳朵听到。”
她傻乎乎地循着他的手，也去摸耳朵，一脸好奇而困惑的样子。他抓起她的手，弯下腰引着她来摸自己的耳朵，似乎要告诉她些什么。
“咿……呀……”她试图弄出些声音，不过奋力尝试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放弃了，沮丧写在脸上。
我不会耶……
“好啦，没关系，”他哈哈大笑出来，捏捏她圆圆的小脸，“慢慢学。等你长大一点我教你。”
嗯！她用力点头，小手揪住不断从她身上往下滑的光滑织物。黑暗的夜里，映着他身上如月光般的微光，她满眼的期待格外闪亮。
他笑着帮她掖好衣服，略施小技将它固定牢。“你先穿这个，等回家了，我请冰影给你做小衣裳，你穿上就会很合适的。”
打量着这个小娃娃，他又忍不住将她搂过来抱了一抱。
她开心得咯咯笑，也伸出小手抱他的腰，他松手了她都不放开。
你真好！谢谢你！
她的眼神清澈单纯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必问他为何这么对她，他也不必回答他为何那么对她，这种不猜不言与不疑，解释不来。
“你……”他正要说话，又觉得有一点点不妥，心想叫她小娃娃也不对，叫她小妹妹更不对，于是打住了话头，“等等，你有名字么？”
名字……她很认真地想了想。树的名字叫做树，小鸟叫做小鸟，小虫是小虫，月亮是月亮……可是我不是树、不是鸟、不是虫、也不是月亮……我……我不知道我是什么……
他呵呵地笑起来，顺手摸摸她垂着的小脑袋。抬头环顾着四周，她出生的地方，他环顾着那广阔的山林谷地，漆黑夜空，清凉的山风荡漾而来。
“我叫你‘樾’，好吗？”他轻轻地问。清寂林樾，因念而生……生于林樾的孩子。
“樾”是什么？她眨眼。不懂，也没有听说过。
“樾就是你。”他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抱起她，“我们走吧？跟我回家。”
她趴在他的肩头，搂住他的脖子，小脸蹭着他的颈项。许久以后，这仍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姿势。
他抱她回家。
我是“樾”……那你呢？你是什么？
肩膀上的小娃娃思索了好久，忽然问。
我是“什么”？他哑然失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你是‘樾’。我是‘曈河’。”
曈河？曈河、曈河、曈河……
生怕忘了似的，又像是想把它永远地刻在心里，她不停用力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一直念到他的脑袋嗡嗡响，他们回到家。
其实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他有一点后悔的。因为在她学会大声说话之后，她很喜欢不停叽叽喳喳地这样对他嚷嚷，兴奋激动：曈河曈河曈河！那个！……叽里呱啦叽里呱啦……曈河曈河曈河！你看！……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那一刻为何忽然决定照顾一个婴孩，当他把她带到他住的地方，冰影惊讶地微笑着望他，他也不懂该怎么去解释。可冰影也没有多问，似乎这个孩子跟着他回家，是一件是自然而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