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逢（1 / 1）
“是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是你给了我一切……”
是他给了她自由的生命，让她从混沌中得到形体，从此解开禁锢。她曾对自己许愿，要一生侍奉在他的身边。
那一夜，树林凝静，山间寂寞，无星无月。
黑得让世界的形体消失，只剩荡漾的虫鸣。
他为何每月路过这偏僻的山谷，她不知道；他为何在她的身边驻足，她不知道；他为何会全身都散发着淡淡微光，她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光，让她第一次看清人类——抑或是神界上仙的眼睛。
温和，平淡如水。
这平静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他侧回身，低头望着阒黑林间阴影中伸出来的一只细弱小手，怯怯地揪住他的衣摆。
遇见他的眼神，那只小手的主人似乎很害怕，忽地一下便胆怯地缩回了手。
在此世间实属稀松平常，他并不欲将此事放在心里，宽容地笑笑，他扬了扬衣袖，拂起一缕安慰的微风。
他走远了，却隐约觉得，身畔有难过的气息追随而来，那种透着浓浓孤独的伤心，让他的心微微一动。
微光淡去，直至四周再度隐没在无形的黑暗中。
他下一次出现在这山涧中的时间变了，提前了。事实上，距离他的上一次离开，仅仅过了七日而已。
他的路途再度与她的身影重叠，这一次她鼓起酝酿了无数个晦明的勇气，在他面向她走来时，冲上前，好不容易伸出了手，再度小心翼翼地攥住他飘逸的衣摆，再不放开。
这次我不放、不放开，带我走、请你带我走！
他不怒，不惊，不厌，眉眼竟然微微地弯起来，当他蹲下身来的时候，她反而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他们的高度差异是多么大。
他微凉的大手轻轻地包住了她攥紧的拳头，轻轻地将自己的衣摆从她的手中抽出。
我不放、不放开！我不要放开……
可是仍然轻而易举地让他摆脱……
难过之情重新排山倒海般袭来，可是第一波浪潮未等涌上她的心头，却忽然转而风平浪静……
……他并没有将她的手拨开，只是和蔼地笑眯眯，仍还捧着她的小手。她看到一点希望，一点转机。
带我走，带我走！
我羡慕你可以随意来去，而我却只能依赖他物而存在；我羡慕你拥有清晰的形体，而我却无魂无魄，无所凭依；你的路途可以由自己掌控，而我连自己存在的时间长短都不由自主……带我走好不好，我知道你可以的，我也好想像你一样自由呀……
她用小小的手握住他大大的一根指头，摇啊摇，哀求他，动作是那么吃力，几乎要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他的眼神更加温柔。他伸出另一根冰凉的指头，轻轻地抚摸她的手背，“……那，你跟我走好不好？”
好好好！我会跟你走，我要跟你走！
“可是如果跟我走……你要听我的话，要乖乖的。”
好、好！我会乖乖的！只要你带我走，带我走就行了……
“可是你要是想家了，我不一定能带你回来。”
……我没有家，没有想回的地方……如果你厌弃我了，就找一处荒郊野外把我放在那里……我会乖乖的，不惹你生气……求求你！
他笑，眉宇间都是清凉的温柔。“我带若你进这世间，你要答应我，不可作恶。”
作恶？为什么要作恶？我答应你！
他细细地打量着她，“嗯……你是因何而生的？”
什么？她终于听不懂了。
“好吧。”他释怀，“……天地间念之所感，难觅缘由也罢。”
她仍不明白，困惑之极，他却似乎也不要她回答。最后只问：“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我想好了！
“那从此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好！
他让她放开手，她惊疑地望着他，出于对他无名的信任和仰赖，还是惴惴地放了手。他不会是哄她玩，只是为了让她放手而已吧？
不会不会，一定不会的！
他慢慢站了起来，她紧张了，却忽然感觉自己的高度也在上升！她平生第一次低下了“头”——发现她竟有了一个和他一样的形体！虽然好小好小。
惊喜中不知所措，她愣了好久，居然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真像人的婴孩……都在哭声中迎向这个世界。”他侧脸望着怀中这个小小的娃娃，爱怜地笑。她与人的婴儿并无大的区别，不同的只是，人的婴孩身上常有着好闻的奶香，而她的身上却带着一股山间夜里清凉的气息……
这一夜，他将她抱起，搂在怀中带走，给了她形，亦从此给了她自由的生命。
她依附他的微光而存在，只有他经过时她才终究能因他而生，他知道。
她还是个柔软婴孩的时候，他单手将她搂在怀里，他去哪，也带她去哪。他单手抱她，单手保护她，而她亲昵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将脸贴着他的脖颈，心满意足地跟随着他，他到底要去哪，根本无所谓。
他带着她度过了无尽的时光，直到她从事事都需人无微不至照料的婴孩，慢慢长成会跑会跳，会笨拙地咿咿呀呀说话的垂髫小童。从此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为他跑前跑后，只要是为了他，她从来不知疲倦。
这段日子究竟过了多久，他没去算，而她还不懂得记。
后来她才知道，那一日，她第一次努力幻化出人类的小手揪住他衣襟的那一日，原本是他经过那里的最后一次。他知她仰赖他，要他出现，她才能短暂存在。七日后，他破例寻回那里，为她特意。
那是他的怜惜还是悲悯？
她只知道，当她听完曾经的来龙去脉，她幸福地哭倒在他的膝上，发愿生生世世将他看作父母至亲，侍奉追随。
而他笑着摸着她的小脑袋，对她说不必，你若想追随自己的人生，那就去。我带你来这个世界，是因为你让我知道，你想要自由。
而她固执地摇摇头，因为，那是在她待在他怀里的那段时光中，一点点沉淀下来的，此生唯一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