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之歌(七)(1 / 1)
并且在船板上用粉笔大大地写着:别灰心!我们不会离开你们!
他如何跟随着他们,和他们一起挣扎着,三日三夜仍然不舍弃它,他如何终于救出了这飘流的人群,我明白了衣服宽松的细瘦妇人们从准备好了的坟墓旁边用小船载走时是什么样子。
我明白了沉默的面似老人的婴儿们、被拯救了的病人和尖嘴的没有刮胡子的人们是什么样子,我吞下这一切,它们的味道很好,我十分欢喜它们,它们成为我的,我就是那个船主,我就是受苦的人,我当时就在那里。
殉道者的蔑视和沉着,古时候的母亲,作为女巫被判处死刑,用于柴烧着,她的孩子们在旁边望着,奔跑得力竭了的、被追赶着的奴隶,斜倚在篱边,喘着气,遍身流着汗。
杀人的猎枪和于弹,像针刺在腿上和颈上似的一阵一阵的剧痛,我感觉到所有的这一切,我便是这一切。
我便是被追赶着的奴隶,猛狗的咬,使我退缩,死与绝望抓住了我,射击手一下又一下地放着枪,我紧抓着篱边的横木,我的血液滴流着,我跌落在野草和石堆上,骑马的人踢着不愿意前进的马匹逼近来了,在我的迷糊的耳边嘲骂着,用马鞭子猛烈地敲着我的头。
苦恼乃是我的服装的一次变换,我不问受伤者有着何种感觉,我自己已成为受伤者,当我倚在手杖上观察着,我的创伤更使我痛楚。
我是被压伤的消防队员,胸骨已粉碎了,倒塌的墙壁的瓦砾堆埋葬了我,我呼吸着热气和烟雾,我听着同伴们长声的叫我听着远处他们的又子和火铲的声响,他们已经把梁木拿开,他们轻轻地将我举起来。
我穿着红汗衫躺在黑夜的空气中,为着我的缘故出现了普遍的静默,我终于毫无痛苦,精疲力竭地躺着,并不怎样感到不快活。
围绕着我的是苍白而美丽的脸面,他们已从头上脱下了他们的救人帽,膜拜着的群众随着火炬的光辉渐渐消失。
遥远的和死亡了的复苏了,他们如日号一样指示着,或者如我的两手一样转动着,我自己便是钟表。
我是一个老炮手,我讲述我在要塞上的轰击,我又在那里了。
又是长久不绝的鼓声,又是进攻的大炮和臼炮,又是炮声庄我倾听着的耳朵的反应。
我参加进去,我见到和听到了一切,叫喊、诅咒、咆哮、对于击中目的的炮弹的赞扬,救护车缓慢地过去,一路留着血迹,工人们在废墟中搜寻东西,努力做着绝对心要的修补,炮弹落下,穿过破裂的屋顶,一个扇形的爆炸,肢体、人头、沙石、木头、铁片发着响飞向空中。
又是我垂死的将军的嘴在咯咯作声,他暴怒地挥青他的手,血污的嘴喘着气说:别关心我——关心着——战壕!
34:
现在我要讲述我青年时候在得克萨斯所知道的事情,(我不讲阿拉摩的陷落,没有一个人逃出来讲述阿拉摩陷落时的情况,在阿拉摩的一百五十个人都停止了呼吸,)
这是关于四百一十二个青年被残酷谋杀的故事。
他们败退时在一块空地上用他们的行李建筑了短墙,他们从以九倍的兵力围攻着的敌人中先取得了九百个的代价,他们的团长受伤了,他们的弹药用完了,他们交涉着要光荣投诚,取得签字文书,解除了武装,作为战俘退走。
他们是整个游骑兵的光荣。
骑马、放枪、唱歌、饮食、求爱,都要数第一,高大、强横、慷慨、英俊、骄做和热情,长着胡子,皮肤晒得黝黑,穿着猎人的轻装,没有一个人过了三十岁。
在第二个星期日的早晨,他们被带到旷场上枪杀了,那正是美丽的夏天的早晨,这件事大约是五点钟开始,到八点钟的时候完毕。
没有一个遵命下跪,有的疯狂无助地向前撞击,有的直挺挺地站着,有几个人即刻倒下了,射中了太阳穴或心脏,生者和死者都倒卧在一起,残废和四肢不全者在泥土里蠕动着,新来者看见他们在那里,有几个半死的人企图爬开。
但他们终于被刺刀杀死,被枪托打死,一个不到十七岁的青年紧扭着他的刽子手,直到另外两个人来救走他,三个人的衣服都被撕碎,满身染着这个孩子的血。
十一点钟开始焚烧这些人的尸体,这便是四百一十二个青年人被杀害的故事。
35:
你愿意听一听古代海战的故事吗?
你愿意知道谁在月光和星光下获得胜利吗?
那么听着吧,我所讲的这个故事如同我的祖母的父亲那个老水手所告诉我的一样。
我告诉你,(他说,)我们的敌人并不是在他的船舱里躲躲藏藏的人,他有着真正的英国人的胆量,再没有人比他更顽强的了,过去没有,将来也没有,天晚的时候,他凶猛地来袭击我们了。
我们和他肉搏了,帆桅缠着帆桅,炮口挨着炮口。
我们的船长很快地击打着手掌。
我们在水中受到了大约十八发一磅重的炮弹,我们下层炮舱里在最初开火时,就有两门炮爆炸了,杀死了周围的人,满天血肉横飞。
战斗到日落,战斗到黑夜,在夜里十点钟时,圆圆的月亮上升了,我们的船越来越漏,据报告已经水深五尺了,我们的军械长把关闭着的俘虏放出来,给他们一个机会逃命。
进出弹药库的交通现在被哨兵阻止了,他们看着这么多的新面孔,他们不知道谁是可信托的人。
我们的舰中起人了,敌人问我们是否投降?
是否放下旗帜结束了这次战争?
现在我满意地笑着,因为我听到我的小舰长的声音了,“我们没有下旗,”他安详他说着,“我们这方面的战斗才刚开始呢!”
可以用的炮只有三尊了,一尊由舰长自己指挥,攻击着敌人的主桅,两尊发射葡萄弹和需弹使敌人的步枪沉默无声并且扫射着敌人的甲板。
只有桅楼上在协助着这个小炮台开火,尤其是主帆的桅楼上,在战斗中他们都英勇地坚持到底。
没有片刻的休息,船漏得厉害,来不及抽水,火焰正窜向弹药库。
有一个抽水管被炮弹打掉了,大家都想着我们正在向下沉。
小舰长从容地站着,他并不慌忙,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
他的眼睛发射出比我们的船灯更多的光亮。
将近十二点钟,在月光下他们向我们投降了。
36:
千夜静静地躺着,两只巨大的船壳动也不动地伏在黑暗的胸腹上,我们的船已经全漏,且渐渐的下沉了,我们准备要渡到我们所征服的另一只船上去,舰长在后甲板上,脸色雪白如纸,冷酷地发布着命令,近旁则是在船舱中工作的那个孩子的尸体,一个己死的老水手的脸上还覆着长长的白发和用心卷曲过的髭须,虽竭尽了人之所能去扑灭,人焰仍不分高下地燃烧着,两三个还能担当职务的军官的干哑的声音,断残的肢体和死尸,梳上涂抹着的血肉,船缆碎断了,绳索摇摆着,平滑的海面微微波动着,黝黑而顽冥的巨炮,散乱的火药包,强烈的气味,头上几点硕大的星星沉默而悲哀地闪照着,海风的轻吹,岸旁的水草和水田的香气,死者对残存者的嘱托,外科医生手术刀的微响、锯子锯入人体时的嘶嘶声、喘息声、咯咯声、流血的飞溅、短而猛厉的尖叫、悠长而暗淡的低微的悲鸣,一切就是如此,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37:
你们那些怠情的守卫者哟!小心你们的武器吧!
他门都挤进了已被攻下的大门!我发疯了呀!
一切有罪的和受苦的人的处境都体现在我身上,仿佛看到我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呆在监狱里,并同样地感觉到悲惨无边的痛苦。
犯人的看守者,肩上荷着马枪,监视我,这便是我,早晨被放出来,晚间又被关在监狱里。
每一个叛徒带着手铐走到监狱里去时,我也跟他一起带着手铐和他并肩走着,
每一个年轻人因为盗窃被捕时,我也走上法庭,受审判,被定罪。
每一个患霍乱病的人奄奄一息地躺着时,我也就奄奄一息地躺着。
我面色如土,青筋突露,人们丢下我走开。
求乞者将他们自己和我合为一体,我也和他们合为一体,我举出我的帽子,满脸羞愧地坐着求乞。
38:
够了!够了!够了!
我有点弄昏了。站开些吧!
让我挨了打的头休息片刻吧,从昏沉,梦寐,呆滞中暂时清醒,我发现我自己正处在一种普通错误的边缘。
我怎么能够忘记那些嘲笑者和他们给我的侮辱!
我怎么能够忘记籁获滴落的眼泪和木棒与铁锤的打击!
我怎么能够以别人的眼光来欣赏钉在自己身上的十字架和戴在自己头上的血的王冠:
现在我想起来了,我又开始了我的长久的精神分裂,石墓使藏在它自己或任何坟墓内的东西繁生死尸站起来,创痕已愈,锁链从我身上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