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白蝶赤蝶(1 / 1)
地上趴着的夭夭和白浪见路莫知站在跟前,连忙爬起身,行礼拜见。
“免了,免了,我这身扮装就当是庄主,别来无恙。”
夭夭听了跟兔子般窜到他身旁,目光移动,上下左右地把路莫知仔仔细细地看了遍,然后身子朝前送送,用鼻子嗅嗅,“嗯,身上带着……幽幽青竹味,是属于路莫知的味道。”她眼光一溜,急忙朝夜玄瞳笑嘻嘻地又说,“娘娘,你要不要凑过来闻闻,路莫知与太子殿下身上带的味道是不是有别?”
夜玄瞳轻轻地、含蓄地、从容优雅地笑,心里暗自嗟叹,记得在阔玉湖的画舫,她似乎从戴面具的太子身上闻到淡淡的青竹味。
“无聊!”
她疾步朝前跃去,身后的路莫知帛扇一收,朝穹顶的苍月瞥去,有月为伴,有风为佩,良宵美景醉几何!他纵身一跃,与夜玄瞳并肩而行,哪知崖上路窄,容不得两人并肩走,迫使他运气侧身随行。
“瞳,你真舍得撇下我?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空房好辛苦。”
“是吗?”
“是啊,来,抱一抱。”
路莫知张开双臂,敞开怀抱,等着夜玄瞳想归巢的倦鸟扑进来。夜玄瞳托着下巴,凝眸瞅他,半响没反应,“你胳膊举着不累吗?”
“累啊,所以你还不快来?”
“哼!”
夜玄瞳跃过山崖,寻着片空阔地坐下身,抱膝看着天上几粒淡淡的星。路莫知坐到她一旁,头朝她左边肩膀靠去,柔声细语地说:“乖,给我靠靠。”
“乖,也给我靠靠。”一个声音在路莫知的另一侧响起,一个脑袋架在夜玄瞳右边肩膀。岚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一时属于情人间的浪漫甜蜜的氛围立马变得森冷,叫人连连生出鸡皮疙瘩,醋意在空气中扩散,两双带着敌意的眼对视,噼噼啪啪地生出火花。
砰砰砰!
岚捂着脑袋,一脸郁恨地盯着路莫知,“她是我的。”
“她怎会是你的?你的在落云山庄,你是不是想脚踏两只船啊?看我不替张婉清和肚子里的孩子好好教训你!”
岚再次听到张婉清的名字,一下站起身,微微垂下眼帘,唇畔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目光越过苍莽逶迤的群山,落在东边广袤平原与天际的接合处,纵然漆黑一片,但似乎有一束只有他才看到的光在幽幽亮起。
张婉清,那个爱他胜过爱自己的女子,他怎会将她忘了?
“岚,你是不是想起张婉清了?”夜玄瞳边问边跟着站起身,朝岚目光所投的地方看去。
“似乎想起些什么。”
“那太好了,岚,待我们找到蓍香花后,一起去看张婉清。”
岚“嗯”了一声后,朝夜玄瞳颇有感谢地微微一笑,又疾快地朝路莫知瞥去一眼,如水的眸中看出他的真诚歉意,为他不合时宜的打扰。
岚提气一纵,朝夭夭和白浪方向走去,身影消失后,夜玄瞳和路莫知陷入暂时的沉默中。
“你……”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止声。
啪!一个巴掌落在夜玄瞳的臀上。
“你……你干什么啊?打我?”夜玄瞳不无恼怒和震惊地说道。
“没有啊,我只是打蚊子,这该死的蚊子总在我身边绕来绕去,它咬我就罢了,还朝你屁股上咬,那就触了我的逆鳞,摸了我的虎须,我岂能漠视?”
“你这无赖!”
夜玄瞳举起收,欲朝路莫知扇去,路莫知眼疾手快,手指不知何时戳上夜玄瞳的穴道,她身子好似抽了骨头样朝前扑去,路莫知乘势一把将她搂住。
“你……你真……”未等夜玄瞳将后面的话说完,路莫知的眸微微一阖,那唇便朝夜玄瞳的唇上轻轻地靠了过去,同时一只手被路莫知紧紧抓住,捏得她生疼。
天穹里的月淡淡的,月光如秋水般缓缓地泻下,空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默默地融掉,是无言的相思,是久违的温存,还带着期许已久的释然与理解。
一路走走停停,踽踽独行,不曾想冷了的心还会有回温的时候,他是她心里的暖,她亦是他心里的热。
“瞳,没有你我该怎么办?真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醒来的时候不希望枕边空荡荡的,起身的时候不希望一屋子装的都是寂寞与孤单,然后做什么,眼里飘过的都是你的影子,可手一拂,落于指尖的只有冰凉。我只想紧紧抓住你,住着你不放,无时无刻都盯好你,看好你,你……你不会离我远去吧?”
“让你陷入思念的深渊,可是我的罪?”
“难道你不曾陷入?何罪之有?”
“我们是可怜的傻瓜。”
“哈哈哈——不,不傻,世人皆曾因思念而傻,那这傻就不是傻,而是痴。”
“成白痴就糟了。”
……
嗖嗖两声,一白一红两道身影跃到夜玄瞳和路莫知的前方。一个女子白衣胜雪,一个男子红袍如霞,两人怒目相视,半响不说一句话,成了山崖上新塑的石雕。
长风萧萧,将两人衣衫吹得猎猎作响,空气冷凝得月光扑簌簌地成霜而落。
男子手里持方天画戟,戟杆顶头的枪尖和月牙形刀刃闪着森寒的光芒,对准了女子的胸口,女子跬步不挪,手里一根白绫死死缠在长戟上。
“峨眉,我千辛万苦找你,你却避我不见,这是为何?”
“我归隐山林,带发修行,一心向佛,只求清净,你怎连这机会都不给?”
“哼,你若真心向佛,为何不剃发去当尼姑?带发修行说明你心里有割舍不下的事,你心里是不是放不下……”
“别说了,你不要自以为是,你在我眼里只是路边的一棵草,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河里匆匆流逝的一捧水,你以为你是谁!”
“我在你心里就真的……真的什么都不如?”
“是的。”
崖岸上又再次陷入无边的沉默中,两人眸中的情绪由起初的愤怒变得哀怨,女子眼中似乎有晶莹的东西在凝结,然后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缓缓流下。那男子的眸晃了晃,沉沉的叹息悠悠地从口中而吐。
路莫知眸中含笑,女的是江湖五大高手中的柳峨眉,男的是盖石天,年纪都在他之上。很多年前曾碰到过两人,双双都拉他去喝酒,谁不愿放手。
“瞳,带你认识下江湖上的朋友。”
“我知道,那女的是柳峨眉,看那男的手中兵器可以知晓他是盖石天,我猜对了吧?”
“你看出来了?”
“嗯。”
此时,矗立崖上的柳峨眉和盖石天眸光如电火般炽烈交织,手不动,脚不挪,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这架势纵使天戳破个窟窿,水哗啦啦地流,那地裂开千仞深壑,万物瞬即沉陷,两人都不为所动。
路莫知如一阵诡异的风,身形一闪,立马窜到两人跟前,他手中帛扇从方天画戟下面一撩,再落于白绫上一缠,朝后一抽,方天画戟和白绫便分了开来。
“谁?”柳峨眉和盖石天同时问道,如火般烧得毕剥响的眼纷纷看向了路莫知。
瞬即,两人身子不由得颤了颤,最近他俩刚获悉扇侠路莫知是大汉国太子的消息。当年两人在赤国碰到这小子,都抢着邀这小子喝酒,差点没把他胳膊给扯下,幸好他胳膊安然无恙,不然这大汉国太子若被人扯成无臂人的罪过给他俩担下,那后半身只有亡命天涯草草离世的命。
“你?路莫知?”柳峨眉问。
“你?太子殿下?”盖石天问。
路莫知勾唇微笑,手中帛扇悠闲地扇动,一双眸中噙着忽明忽暗的光芒,明时如一天月华全都收敛眸中,暗时如漆黑的沼泽,任何落眼的物都将陷入,无法自拔。
他身形挺拔如松,气度雍容华贵,举止从容大方,他周身萦绕着王者含蓄的霸道,叫人无法正眼看他。
两人心里暗暗忖度,当时这眼怎长的?怎没看出他是当朝太子?
怪就怪宰伏春,他从皇城到赤国为王,他早知路莫知的真实身份,难怪他提路莫知名字时眼神颇为深沉。他要是把这小子真实身份早早报出,他俩就不会把他当成邻家小弟,喝来吆去的。
这小子不会记仇吧?
“看来,路莫知是大汉国太子的事这么快就传开了,我还以为你俩还不知道。”
柳峨眉和盖石天听了这句话,连忙行礼,大声说道:“拜见太子殿下。”
“起身。”
两人站起身,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左脚蹭蹭右脚,右脚擦擦左脚,好似这脚长满了痱子,奇痒无比。
夜玄瞳从后走到路莫知跟前,看着两人局促不安状,呵呵笑了起来。
柳峨眉赶紧收脚,一双灿眸瞪着面前比她青春数倍的女子,那脸嗖的黯下,若她再年轻十岁,说不定站在路莫知身边的人就是她,如果再加深加深感情,说不定她就成了大汉国的太子妃,等太子登基,那她便顺理成章做了皇后,哇嘎嘎,这可是她前世今生加后世的百年夙愿啊!
盖石天望着柳峨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脸,不由得朝旁无奈地撇了撇嘴,这女人定陷入天马行空的幻想中。
十年前,她幻想自己是嫦娥,从墨崖山闭着眼朝下跳,以为这样便可升入月宫,哪知身子急坠,害他费了积累一年的真气,硬是将她从半空捞起。九年前,她幻想自己是海神娘娘,从海船上一跃,不会游水的她扑腾几下便沉入水底,是他拼死驮着她游回岸,害得他连续一个月躺在床上保持一个动作,便是划水。八年前,他去找她,见她跪在一个坟堆前啜泣,那坟堆下躺着的人是她师傅,亦是她苦恋多年无果的恋人。
那天,他算是明白她为何要化身嫦娥或是海神娘娘,她其实是想……自杀的!
上月,当他千里迢迢寻到西原,那是片高耸入天的神奇之地,在接近云端处的耸木寺里寻得她,她矗立在一棵高山云梅树下,一树嫣红扑簌簌地向下落,落在她的白如雪的衣裳上,在她肩头厚厚积叠一层又一层,她站了许久,他看了许久。
“你还是找来了。”
“我是接你来的,你瞧这云梅落地化为泥算是有了最后的归宿,你也应该有。”
“我的归宿就在这,耸木寺。”
“不,你的归宿在……在我胸口。”
……
两天后,柳峨眉被住持赶下耸木寺,是盖石天玩了个花招,他点了柳峨眉的昏睡穴,故意当着住持的面与她玩了个假鸳鸯戏水的不堪入目的戏,然后住持便痛彻心扉地驱逐柳峨眉离开。
柳峨眉三步一回头,看着住持站在云端无悲无喜地看着她,看她再度红尘,看她化劫为缘。住持朝她挥手,然后身形一晃,人便与耸木寺一同消失在云海中,再也觅不见踪迹。柳峨眉怎的都想不明白,住持为何赶她走,直到下山半月后,盖石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出真相,于是便出现了先前两人追追打打闹闹的画面。
或许,她与佛待不到一块。
或许,她注定与尘世有场对手戏,戏未结束,她怎能吊人胃口地离去?
柳峨眉仔仔细细将夜玄瞳打量一番,当眼瞥见她腰间挂着的九曲银蛇鞭,眸子嗖的幽冷,这银蛇鞭她怎会不认识,她的爹娘曾被暗夜俘去做苦差,而她流浪街头,差点饿死,是暮云道长牵起她的手,领她去找爹娘。他看见他一鞭子扫去,暗夜的寨子瞬间成了炼狱,待她找到爹娘,抱头痛哭后,再去寻暮云的身影,只瞧见他飘扬的衣袂,在她眼里匆匆一掠,消失不见。
如今,当她瞧见暮云当年手持的九曲银蛇鞭,她万分震惊与惊喜。
“你和暮云道长是何关系?难道你是她的徒弟?”柳峨眉颤声问道。
夜玄瞳点点头,她从她蹙紧的眉心看出她似乎认识暮云,不知暮云得罪过他还是……
“他在哪?”
“他不在人世了。”
“是吗?我还未谢他,若没有他,我恐怕早死了。”
柳峨眉的眼噙着泪,撇过脸使命将泪朝肚里流,却怎的都无法控制,泪水顺着脸颊哗啦啦地淌。泪眼婆娑中,她似乎看见街市一个凋敝不堪的破败角落里,衣衫褴褛的又饿又冻的女娃正一步步朝地府走去,孱弱的身子即将淹没于地府的幽暗中,一个大手强有力地将她拉起,她抬眸看见暮云朝她和蔼地笑,那笑跟暖阳般温暖她冰凉的身子,让她有了生的希望。
至此,她一直记着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
一别,已去多年,不曾想她再也无法与他道一声,谢了。
“你,可否将九曲银蛇鞭借给我看?”柳峨眉擦干脸色的脸,未正脸看夜玄瞳说。
夜玄瞳将银蛇鞭扯下,两手端到柳峨眉跟前。
柳峨眉手执鞭把,凌空跃动,如深海之鱼,如云霄之鹰,舞出万千光束在半空交织出绚丽夺目的银光图,在光芒大盛中,在呼呼鞭响中,她看见暮云手执银蛇鞭将暗夜们抽得屁滚尿流,抽得哭爹喊娘,抽得抱头鼠窜……
“谢姑娘了!”
柳峨眉痛快地将银蛇鞭扔给夜玄瞳,朝路莫知说道:“小子,这姑娘给老娘照顾好了,不然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路莫知被这句话呛得直咳嗽,这是他过门的媳妇,他照顾她是自然,至于好不好这不是在努力着嘛。
“峨眉,找到你我就放心了。走,一起去遂水与慕容会和,宰伏春叫我来杀玄王这狗贼,我这手痒得很。”
“哦,你手痒了?我手更痒,八年了,我都未痛快地舞过手里三尺白绫。盖石天,不如我们在沙场上争个高下,若你杀的人比我多,我可以考虑嫁给你。”
“峨眉,你说什么,你说考虑嫁给我?真的?谁谁谁快来掐我一下,我怕这在做梦。”
柳峨眉与盖石天喋喋不休着,两人飞身跃到崖岸对面,一路朝遂水方向疾奔。
白衣与红衣上下窜动,慢慢地在宽阔的平原上缩为一个小点,在暗夜中像两只蝶在翩飞,相互追逐。
“柳峨眉和盖石天看上去挺般配的。”夜玄瞳不禁说出一句。
“我和你也很般配。”
“莫知,你幼时口吃?”
“没有吧?谁……谁告诉你的?”
夜玄瞳目不转睛看着某人眼中的惊惶,不禁吃吃笑了起来。他口吃时的模样应该很可爱,冲到父皇前面说什么来着,“父……父……皇,我……我……要娶……娶迦嵝……嵝……公……公主,莫知,你是这样说的吗?”
路莫知帛扇一展,遮住脸,牙咬得咯咯吱吱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