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途惊险(1 / 1)
大汉国康元十二年,秋。
玄国边界,月崖巅。
夜玄瞳站在山巅,举目远眺,凉爽的秋风带着呼呼啸声回旋在玄国与大汉国交界的绵延百里的山峦间……
天际,千里湛江如练,一轮红日落在江面上,倒映在水中,波光闪闪,金的红的紫的丝线密密梭织出瑰丽的锦画
“你俩快点,再磨磨蹭蹭这天都黑了。”夜玄瞳牵着马站在一处荒无人迹的山巅朝山下的岚和红十仙叫嚷道。
“公主,你饶了十仙,今晚上我能不能和岚分开睡?他昨夜又拿刀在我床上乱戳,幸好我睡在梁上。”红十仙苦着脸问道。
“不行,岚若是跑了可绕不了你。”夜玄瞳双手叉腰,大声说道。
“好,那你们先去易水城的三泰客栈,我可要先在这里睡一觉,待晚些再去客栈找你们。这些天我整宿整宿未睡,大白日还要翻山越岭,可怜我这快要入土的老头子。公主,你可说好的,若找到蓍香花,你和南宫尧就给我自由。”
“当然,只要找到蓍香花,彻底治愈岚对傀儡散的依赖,医好他心智混乱的毛病,我就放你走。”
“哼,南宫尧说只要我找到蓍香花就行,没说要将他心智混乱的毛病治好。”红十仙不满地嘟嘟囔囔地说。
“怎么?你现在连迦嵝公主的话都不听,还不替迦嵝岚公子治病,倒左一口南宫尧又一口南宫尧的,你简直就是迦嵝的败……类!”
嚓!
岚不知何时拔出剑,朝已趴在地上假寐的红十仙狠狠刺去。红十仙听得剑劈来的赫赫风声,连忙双眸一瞪,朝旁翻身避开剑尖,一滴冷汗顺着额顶滑落到鼻尖。
剑风扫过一道白虹,红十仙头顶的一撮红发被锋锐的罡风削掉,飘荡到半空。
红十仙一脸呆怔,摸了摸光秃的头顶,这才反应过来,哀声疾呼道:“公主,你瞧岚公子又开始杀我了?”
“该杀!”
夜玄瞳朝红十仙恶狠狠瞪着,继而眸波如三月一泓春水轻缓荡漾着看向了岚。
岚至从在东曜门与曹国舅的兵马奋力厮杀后,一身伤治愈完,便如一个忠臣奴仆般左右不离她,她的喜怒哀乐全都印到他心里。她喜爱的便是他愿意去接受的,她不喜的便是他厌弃的。
唉,他失了自我便不是他。
蓦然,她眸里罩上一层薄薄水雾,岚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岚不依不挠地朝红十仙又劈又扫,红十仙满头红发几乎被削得一根不剩,见夜玄瞳没有阻止意向,气得吹胡子瞪眼。
“岚,够了,我们先去!”
岚嚓的将剑插入剑鞘,一把拽过缰绳,牵马朝夜玄瞳紧紧跟去。
红十仙长长吁了口气,公主若再不阻止,就怕岚削光了头发后便要削下他的脑袋。他仰身倒入草丛里,双眸一闭,鼾声四起,如雷响彻山谷,惊得林中鸟雀扑棱着翅膀疾飞。
夜玄瞳和岚骑马于酉时到达玄国易水城的三泰客栈,两人用完晚餐,夜玄瞳给岚服下红十仙做的药丸,这名为护神丸的小药丸暂时能抵住岚对傀儡散的依赖。
她和岚隔案而坐,红十仙不来,她不放心离开岚。
岚眸光凝注在她身上,黑沉沉的如琉璃般的眸子看不见一丝一毫的表情。
“岚,你去休息,我来守夜。”
“不,你去休息,我来守夜。”
夜玄瞳苦苦一笑,只要她在,他是不会走的。她起身朝床榻走去,和衣而躺,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踏实,接连不断做恶梦,梦到她在狭小的黑黢黢的洞穴,弯身在濡湿发霉发臭的洞里缓缓前行,鼻子忽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冲得人连连呕吐。一会儿,梦境陡然一转,她站在崖顶,见一黑影在她面前掠过,手里锋锐的匕首刺入她的身体,她诧然看着满地的血如汪洋般弥漫。她神志不清地去看黑影是谁,黑影的脸逐渐清晰,对她狰狞地笑,是……是你?出云!
她被梦里面目狰狞的出云给惊醒,双眸一瞪,人直直从床上坐起。
她胸襟的衣衫被汗水洇湿,湿漉漉地贴在胸口,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朝案桌边的岚瞧去一眼。
岚不在,窗大敞,一缕凉风吹得烛火摇摇晃晃。
“岚!”
她惊恐地喊去一声,连忙起身朝窗口走去,依稀见窗下小道上一个身影木木地朝前走,身子僵硬好似被人操纵般。
她立马飞身跃下窗,将腰际边的九曲银蛇鞭哗啦一展,朝前面的身影急速追去。她双足生风,速度追风掠电,快速移动的身影在夜空里带出一道炫丽的白练。
一沉郁的埙声从前方密林中幽幽传来,声音凄婉哀戚如暮春夜雨,直催人心,叫人心底生出无尽的悲切与落寞。
忽而,声音如裂帛断玉,戛然而止。
夜玄瞳一个箭步冲到木然行走的身影前方,埙声消失,岚的脚步跟着停下。
“岚,怎么了?”她抓着岚的双臂焦虑地问道。
岚漠然看着她,她在他眼里找不到她的影子,他再一次变得陌生。他缓缓从腰际挂的剑鞘中拔出剑,迅猛刚烈的剑气从剑身溢出。
“岚,你想干什么?”她猛然朝后退,看着他将手中剑对准她,颤声说道。
岚举剑朝她劈去,剑狠戾一劈,几欲将氤氲的夜色劈碎无数。夜玄瞳抽鞭一甩,鞭头与剑尖叮的一声交接,双双朝后退却两步。夜玄瞳忌于真气外放将岚伤了,所以只能收敛内力一带而过,可岚却灌真力于剑,誓死而战。
“不……不,岚你醒过来啊!我是扶桑,你怎么不认得我了?”夜玄瞳泣声叫道。
岚目光冷冷看着她,依旧没任何表情。
瞬即之间,一切归于平静,这无风无浪的静,又是怎样的凄寒?
漆黑的夜,嘟嘟的马蹄声惊碎夜的寂静,听得出骑马之人万分焦急地朝夜玄瞳和岚的方向追来。马上的人将手里的缰绳狠狠一扼,马的前蹄凌空一抬,急忙止步。马上一人朝岚抛去迷心散,岚的身子一晃,朝地上沉沉倒去。
一男一女两人飞身下马,俯身行跪礼,说道:“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夜玄瞳诧异看着两人,待两人抬起头来,才知男的是白浪,女的是夭夭。
“你们怎来了?”她一脸讶然地问道。
“是庄主,不,是太子殿下吩咐我俩一直暗中……”夭夭埋头说道。
夜玄瞳霍然一愣,心里涌起感激之绪。她刚要上前与两人说些什么,白浪立马起身拔出腰间的水月刀,面色警惕地看向前方漆黑如墨的夜色,大声喝道:“退后!”
一抹身影乍现,如白云出岫,落在小路中央。
出云一头白发被全身涌动的真气吹散入空,苍白的脸宛若皑雪,趋于透明。他冰冷的眸朝众人一扫,无数冰棱子砸来,叫人心寒如冬。他伸出染着蔻丹的手指,从脸颊边划过,落在自己没有丝毫血色的唇上,忽而呵呵冷笑起来。
声落,他曼声说道:“这埙声倒是动听,居然引来这么多人。”
夜玄瞳上前,蹙眉说道:“出云,你命真大,居然从二皇子手里侥幸活了下来。”
“公主,我死一定要有你做伴,你没死我怎敢死。”
“哼,那就叫我送你上西天!”
“是吗?那倒要看看你有这个本事没?”
出云朝手里的埙瞄去一眼,眸光狡黠地看着躺倒在地的岚,将埙置于唇边吹了起来。声陡然一扬,岚的身体从地上突然站起,看似夭夭散去的迷心散对岚未起任何作用。
岚手持利剑朝夜玄瞳步步逼近,剑尖积满怨念之气,寒光烁烁,剑光随跃起的身形朝前一扑,直直朝夜玄瞳的门面迎来。
“卑鄙!”
夜玄瞳冒出一句话,手中鞭子如蛟龙般朝岚手里握的剑张开大嘴狠狠咬去,鞭头触在剑身,宏大的冲击力叫岚持剑的右手不禁颤了颤。银蛇鞭乘机缠住剑身,随着夜玄瞳鞭把在手中一转,剑从岚的手中拽出,飞入半空,一下插入泥里,只露出剑柄突兀地竖立。
岚未停止,赤手空拳朝夜玄瞳再次迎来。
“岚,住手,我是扶桑!你听到没?”
岚宛若牵线木偶般只听从出云嘴里吹出的埙声而动,只要埙声不止,他就不停手。
夜玄瞳鹞子翻身,朝出云靠去,手中鞭子朝出云手中的埙甩去。鞭子触到埙,埙立马在出云的手中化成碎片,坠落在地。
出云见埙落地,白色的瞳仁倏然收缩,不慌不忙地抽出黑刃剑,指尖在刀刃划去,血与黑刃一触,砰然泛出耀眼的光芒。
夜玄瞳朝身后的岚看去,白浪和夭夭已上前牵制住他,白浪朝他大穴点去,岚暂时陷入昏迷。
“带岚走!”她朝两人命令道。
“不,太子殿下要我俩誓死不离娘娘半步,尤其是在娘娘遇到危险时更不能走!”夭夭大声说道,凌空一跃朝夜玄瞳身边靠来。
夭夭双手一掣,指缝间夹着锋锐的毒针,寒芒在针尖上如繁星般闪烁。她修眸微微一敛,眸中腾腾杀意几欲如刀般噌的朝出云划去。
她右手一抛,毒针在漆黑的夜里一闪,转瞬间逼向了出云。
出云宽大白袖一扇,衣袖如铁,竟然将毒针逼退,纷纷坠落在地。
夭夭秀唇一咬,左手再一掷,四根毒针先后朝出云的身体分散射出。这一次,毒针针尖不带寒芒,隐隐带着一丝怪味。
“走!”夭夭抓紧夜玄瞳的手腕,急忙朝后跃去。
出云冷冷一笑,他早嗅出针里的火药味,他侧身一让,针尖触到地面,轰然一声炸响伴随着炫丽的火光。出云人影一晃,如暗夜里游荡的幽魂般悄无声息地窜到了夜玄瞳一行人的前面。他持剑对准了夜玄瞳的眉心,唇角挂着邪恶之笑。
“公主,你想逃哪里去?”
白浪急忙把岚朝马背上一搁,水月刀至黑刃剑的下方横空一撩,铮的一声,黑刃剑剑尖一偏。夜玄瞳迅速朝后一跃,手中银蛇鞭迅速朝黑刃剑飕飕如风窜去,膨胀的鞭风如锋锐的刀刃逼向出云的身体,将出云一身宽衣白袍扬起,白发如结住的迷雾般分散,遮住他半张略显苍老的面容。
多日不见,出云显得越发苍老,而出手是越发迅速利郎和歹毒。
出云手中黑刃剑由攻急转为守,两手攥紧剑,浑身真气立即涌向剑刃,迅猛的罡风与袭来的鞭风相触,就听得空气中传来噼啪声作响,隐隐有电光闪现。
出云腾出一只手,将手指伸到嘴边狠狠一咬,体内的毒血从指肚上徐徐涌出。
他轻蔑地朝夜玄瞳看去一眼,冷冷一哼,大拇指朝中指指肚上一弹,毒血窜入半空化为血针朝夜玄瞳的清亮如水的双眸射去。
“小心!”
白浪急忙挥剑朝两侧突袭而来的血针劈去,毒血啪啪沾在白浪手里的水月刀上。
出云嗤声冷笑,并不再笑偷袭失败,而是笑白浪全然不知他险毒的计谋。
毒血在水月刀上凝为有生命的能思考的血珠,沿着刀身朝刀柄处游移,须臾间,毒珠爬上白浪的手背,然后嗖的沁入到他身体内。
白浪未来得及反应,忽觉面前万物急速地旋转,人影模糊,手中的水月刀再也无法持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夭夭见状,连忙从袖袍里掏出一颗解毒丸朝白浪的嘴里塞去。
“这么不堪一击,何以保护公主?”出云冷声朝夭夭和意识模糊的白浪说去。
夭夭的柳眉皱了皱,欲要起身拼去,却被夜玄瞳厉声呵斥住,“走,带他俩走啊!你们斗不过他的。”
夭夭只好一手搀着白浪,一手牵着缰绳,朝三泰客栈前行。
一道红电从空中急急闪过,从夭夭头顶掠过。
“师傅!”夭夭欣喜地嚷道。
“别叫我师傅,要不是你,我就不会被南宫尧找到。”红十仙朝夭夭恶声说道。
夭夭扁扁嘴,朝红十仙白去一眼。
出云和夜玄瞳双双收回手中利器,朝红十仙看去。
红十仙朝出云走近,丝毫无畏惧之意。他头上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红发根根竖立,如鸡冠似的冲天。他两手紧紧握拳,恨不得一拳朝面前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挥去,打得他满地找牙。
出云一脸轻蔑的笑,白皙透明的脸堆起细密的皱纹。
“你……是你,果真是你,这么多年,我一直记着你!难怪当时我觉着你眼熟,你就是一直跟在暮云道长身后的那个不男不女的弟子。你在沙漠里给我酒喝,就是叫我说些胡话,然后……然后迦嵝和公主……”
“红十仙,你若不贪酒,你就不会说胡话,你不说胡话,迦嵝公主的心做药引让人长生的话就不会传到大汉国皇帝的耳中,一心求长生之道的皇帝听说是神医之话,必出兵攻打迦嵝,必取公主之心,所有的一切皆因你贪酒而起。”
“不……不是这样的,分明是你诡计在先,是你……是你害了迦嵝,你是迦嵝的罪人!”
“哦?我是罪人,那你便是罪人的帮凶。”
“我……我杀了你!”
“那就来吧!”
红十仙数年来的怨怒全在今晚爆发出来,他大掌如铁铲般朝出云呼呼扫来,击打在出云手中的黑刃剑,发出砰砰声响。
出云扫剑,左挡右闪,上劈下撩,甚为吃力。他情急之下,上齿朝下唇一咬,鲜血冒出,他再用力一啐,朝红十仙的眼睛射去。
红十仙一个翻身朝后跃去,迅速从腰间掏出一个葫芦瓶,朝毒血接去。
“多谢,我红十仙此生最爱之物便是天下奇毒,你吃下不少蓍香花吧?你以为蓍香花可以提升功力,可以百毒不侵,却不知分量过多反而中毒,幸好你聪明,借体内巧力让毒与血溶合,你便变成了毒血之身。”
“是又怎样?”出云捻着手里一撮长长的白发,毫不在乎地说道。
“你活不长。”出云抛出一句冰冷的话,接着顿了顿,又说,“能撑过今年就不错了!”
“我早知道,我活得比迦嵝长就心满意足了。”
“哼,你果真是迦嵝的渣滓。”
“随你怎么说,我出云天生就是这样。”
红十仙将葫芦瓶盖好,朝腰后一挂,手里握着黄褐色的粉末朝地上撒了撒,两手用力拍了拍,顷刻间,小路两边的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有什么东西朝路上快速移动。
待众人睁大眼去看,惊骇地看见黑压压的蚂蚁如潮水般从地下涌来,朝出云脚下迅速集聚,先到的几个爬上出云的软靴,锋利的齿咔嚓咔嚓咬着靴子,几欲朝靴子下面钻去。
出云急忙伸手掸了掸,朝红十仙极为怨恨地投去一眼,凌空一跃,朝前面林木森森的丛林间落去。
红十仙又拍了拍手,蚁群急速退去。
“红十仙,你刚才与出云说什么?什么沙漠贪酒胡话?”夜玄瞳盯着红十仙的脸,一脸肃冷地问道。
夭夭上前,极为苦涩地笑了笑,道:“当年,我师傅在大漠里几欲脱水而死,一个驼队经过便给他酒水喝,他贪杯多喝了几坛。不想,自己一时情绪失控,便将你有心病的毛病错说成你心能让人长生不老的话。当时的出云正得大汉国皇帝宠爱,正好他也在驼队中,他现身大漠不仅只为寻找消灭迦嵝的把柄,也为寻提高功力的千年才开一次的蓍香花。那一年后,沙漠中的蓍香花无缘无故少了很多,原来就是他摘去的。”
夜玄瞳朝红十仙冷冷瞟了一眼,见他双眸透红,陷入在深深自责中。
她眼睛跟着一红,或许迦嵝覆灭,是上天注定,而不是人为。
这,仅仅不希望迦嵝后人继续陷入国灭的悲伤。
“红十仙,我以迦嵝公主的身份赦免你曾犯下的罪,你不必再为过去的事自责。”
红十仙吸了吸鼻子,撇过脸抹掉眼角的泪。
“谢公主,嗯,有夭夭和白浪在,岚就用不着老夫担心。老夫今日要找个地方好好喝一通,不醉不休!”
红十仙一句话说完,人嗖的窜入漆黑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