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现在,他的星宫图告诉他,就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了,艰难的抉择不可避免,该干什么必须看清楚,还要干好。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很困难,但他知道,谁也没说过干难干的事情不困难。电脑已经在即时追踪,预测地球的方位,数据更新的速度以秒为单位,他命令巨大的灰色炮塔开始旋转。
格里布隆人的监视设备全部瞄准了地球,因此它也就没能察觉太阳系里突然多了个数据源。
它碰巧发觉这个数据源的几率实际上可以忽略不计——那是艘巨大的黄色建筑飞船,离太阳和鲁伯特一样远,但差不多正好位于完全相反的方向上,几乎被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
几乎。
那艘巨大的黄色建筑船,它想不动声色地监视第十行星上的一举一动,而且干得很成功。
在其他许多方面,这船也跟格里布隆人的船完全相反。
它的首领,也就是它的船长,对自己的目的一清二楚,这目的简单又明了,而他也以简单明了的作风很努力地追求了它挺长的一段时间。
任何知道他目的的人都会认定这目的毫无意义而且丑陋不堪,谁都会说它不是那种能丰富你的人生,让你的脚步充满了活力,让小鸟唱歌花儿绽放的目的。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正好相反,完全相反。
不过为这事情烦心并不是他的工作,他的工作是做他的工作,而他的工作的内容就是做他的工作,如果这导致了视野狭隘循环论证什么的,那他的工作也不是为这些事情操心,遇上这种事情,他会交给其他人处理,而这些其他人又会再把它们交给其他的其他人。
在距离这里许多许多光年的地方——事实上那儿距离哪里都有许多许多光年——有一颗老早就被抛弃的星球,这颗阴沉沉的行星就是沃贡星,在上头某个浓雾弥漫,(、)臭气熏天的岸边,烂泥里竖立着一块石头做的小纪念碑。星球上最后几只仓皇而逃的寄居蟹留下了自己的空壳,散落在纪念碑周围,模样又脏又破,这座纪念碑纪念的是大家猜测中沃贡人(人种学的学名叫沃贡人普鲁图斯)首次上岸的地方。纪念碑上刻着一个箭头,指向外头的雾气,箭头底下用简洁朴素的字体写着“到此为止”。
在那艘奇丑无比的黄色飞船肚子里,沃贡船长一面咕哝一面伸出手去,拿起面前那张稍微有点卷曲褪色的纸片。一道清楚指令。
我们已经解释过了,船长的工作就是干他的工作,不过如果你硬要弄明白这工作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那么最终答案就是这张纸,很久之前由他的顶头上司下达,上头有一道命令,而他的目标就是要执行这命令,然后,等完成之后,再在旁边的小框里打一个小勾。
这命令他已经执行过一次,不过,由于一系列恼人的客观情况,他一直没能把那个小勾画上去。
其中一个恼人的情况就在于银河系这边的复区性质,在这儿,小一点的概率老是不停地干扰大一点的概率。要是你只管清除了事,那就好像是面对一张贴的很烂的墙纸,你却只顾把其中一个泡泡按下去。在这儿无论你清除了什么,它都会重新冒出来。但是,这一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
另一个问题源于那一小撮人,老是不肯在应该待在某个地方的时候待在自己应该待的地方。这个问题,也同样很快就会得到解决。
这三个问题是个无法无天又让讨人厌的小东西:《银河系漫游指南》。这个问题是真真正正,漂漂亮亮地解决干净了。事实上,通过对短期反向操控的非凡力量,《指南》自己现在变成了替沃贡人解决其他一切问题的手段。船长只是过来欣赏这出喜剧的最后一幕。他自己连根手指头都不必动。
“图像。”他说。
那鸟一般的阴影展开翅膀,飞到他身旁的空中,黑暗吞没了舰桥,指南鸟深色的眼睛里几道暗光一闪而过,与此同时,问题解决程序终于打上一个又一个的右括号,从句终于结束,循环戛然而止,递归的序列进入最后几次运转。
黑暗中亮起一个灿烂的形象,一副水汪汪的蓝,绿色图画,一条管道在空中飘过,模样好像切好的香肠。
沃贡人满意地哼了一声,听着挺像胃胀气,然后他靠在椅背上看起来。
第二十五章
“就那儿,四十二号。”福特.长官冲的士司机喊:“没错!”
的士猛一个刹车,福特跟阿瑟立马跳出来。他们一路停过好几次,都是停在取款机前头,所以现在福特可以随便塞把钞票给司机做路费。
俱乐部的入口黑洞洞的,显得又潇洒又冷峻。只在一块小到不能再小的牌子上写着它的名字。会员自然知道它在哪儿,而如果你不是会员,那么它在哪儿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福特.长官并不是斯达弗洛俱乐部的会员,尽管从前他倒是去过斯达弗洛在纽约的那个店,对付那些自己不是会员的机构,福特有个简单的法子,他只管瞅准时机,门一开就冲进去,然后指着阿瑟说:“没关系,他是跟我一起的。”
他沿着光滑的楼梯往下蹦,穿着新鞋子的脚感觉别提有多神气了。它们是山羊皮的,而且是蓝色的,而让福特特别满意的是,尽管这会有一脑门子扯不清的官司,但自己还是保持着敏锐的洞察力,能在汽车飞驰中,从后座上一眼发现橱窗里的这双鞋子。
“我以为我告诉过你别上这儿来。”
“什么?”福特问。
说话的是个病恹恹的瘦子,他穿着身松松垮垮的意大利名牌,一边走路一边点着香烟,正巧楼梯上跟他俩擦肩而过,然后突然莫名其妙地停下来。
“不是你。”他说,“他。”
他直愣愣地盯着阿瑟,似乎有些糊涂了。
“请原谅,”他说,“我想我肯定是认错人了。”他继续上楼梯,但几乎立刻就又转过身来,比刚才还要迷惑,他睁大眼睛盯着阿瑟。
“又怎么了?”福特问。
“你说什么?”
“我说,又怎么了?”福特好不耐烦的重复道。
“没错,我想是的。”那人微微晃了晃,手里的火柴盒也掉到了地上,他的嘴唇虚弱无力的颤抖着,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抚摸自己的前额。
“请原谅。”他说,“我在使劲回忆刚才嗑的到底是什么药,不过,看来肯定是那种让人忘了嗑过什么的药。”
他摇摇脑袋,再次转过身,走到上头的洗手间去了。
“走吧。”福特说,他快步往下跑,阿瑟紧张兮兮地跟在他后面。遇上那家伙以后阿瑟一直惊魂不定,可又闹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喜欢这种地方,这些年他做了那么多关于地球和家的梦,现在却止不住地怀念拉姆拉的小茅屋,还有他的刀子和三明治。甚至连老刷希巴也不例外。
“阿瑟!”
达到了最最惊人的效果——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立体声音响喊出来,他扭过头去,在他背后,崔莉恩正匆匆忙忙地跑下楼梯,身上还穿着那件皱得漂亮极了的衣服。就在这时,她突然露出了好不惊恐的神情。
阿瑟扭向另一个方向,看看是什么让她变了脸色。
楼梯底下的是崔莉恩,穿着……不——这是崔茜卡,是他之前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歇斯底里的崔茜卡。而在她背后的是兰登,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惊诧。而兰登的背后则是俱乐部光线暗淡的漂亮场地,傍晚的客人全部僵成完美的舞台背景,焦急地瞪着楼梯上的短兵相接。
之后的几秒钟,所有人都不动如山。只有吧台背后的音乐还不晓得闭嘴。
“她手里那把枪,”福特微微朝兰登的方向点了点头,声音很安静,“是瓦巴纳塔3型。从我的船里偷的,事实上它很危险。暂时别动弹,我们大家都镇定镇定,先弄明白她在发什么脾气。”
“我属于哪儿?”兰登突然尖叫起来,握枪的手剧烈地抖动。她的另一只手插进口袋里,掏出阿瑟的手表的残骸,朝他们晃来晃去。
“我以为我可以属于这里,”她喊道,“属于这个生了我的世界!可结果就连我妈都不知道我是谁!”她使劲把手表往边上一仍,它就砸进吧台背后的玻璃里,把玻璃撞了个粉碎。
大家又继续安静了一小会。
“兰登。”楼梯上的崔莉恩静静地叫了一声。
“闭嘴!”兰登吼道,“你先抛弃我的!”
“兰登,你得听我好好说,这很重要。”崔莉恩平静地坚持道,“没多少时间了,我们必须离开。我们都必须离开。”
“你在说什么?我们总是在离开!”现在她用两只手握住了枪,两只手都在抖。她并没有特别地瞄准某个人,她瞄准的是整个世界。
“听着,”崔莉恩又说起来,“我离开你是为了给新闻网报道一场战争,那里太危险,至少我是这么想的。等我到了那儿,战争突然却不发生了。是一次时间异常……听着。拜托你听我说!一艘侦查舰出现,舰队里的其他飞船乱成了一锅粥,现在这种事儿越来越多了。”
“我才不管!我不想听你说你那该死的工作!”兰登吼道,“我想要个家!我想属于某个地方!”
“这里不是你的家。”崔莉恩的声音仍然平静无波,“你没有家,我们都没有家,现在没人还有家。我刚才说的那艘失踪的飞船,那上头的人也没有家。他们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他们甚至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该干些什么。他们很困惑,很迷茫,而且非常害怕。他们就在这个太阳系里头,而且他们马上就要干出些非常……不理智的事情来,因为他们太困惑,太迷茫了。我们——现在——必须——离开。我没法告诉你我们还能去哪里,或者根本就没地方可去。但待在这里绝对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