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人者何物（1 / 1）

“人者何物，值得您挂在心上？人之子何物，值得您看望？” -----大卫王问创始者

飞往昆明的班机是下午1点20分，快1点的时候何敏桢在机场候机21区找到唐亦歆。他穿着咖啡色毛衣，休闲裤，鸽灰色风衣，搭配黑色暗纹围巾，左手握着咖啡杯，靠着沙发静静地看书，整个人专心又随意。感觉到注视，他抬起头，看见是她，微微一笑，眸子沉静，嘴角温柔。

心倏地漏跳半拍，敏桢连忙抬抬手腕，示意时间差不多了。他会意，简单整理一下，把纸杯扔进垃圾桶。进了机舱，敏桢拿着票就往经济舱找座位，唐亦歆也跟在后面。

“你怎么也往后？”她奇怪了，他头等舱的票早就定好了，她临时订的经济舱。

他不答，反而就在她旁边坐下来。

“我说真的呀。”敏桢有点急了，不停地看着过道里进来的乘客，生怕有人过来。

“换了，升舱哪有不愿意的。”唐亦歆把她按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说着给她整理安全带。

“你怎么不跟我换呀，我也想去头等舱！”她抱怨。

“谁会跟你换哪。”唐亦歆哼了声，拿出书继续看，不理她。

敏桢扁扁嘴，转头看窗外，选择靠窗的位置是她习惯。可以慢慢感受，飞机逐渐起航，接近三万英尺，满云的天空。

飞机飞行平稳后，脑后传来单反咔嚓声，她一回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带着衣物淡淡的清香，她能清晰感受对方的呼吸，自己却无法呼吸，心砰砰像要蹦出来，条件反射地退后靠着机窗。

对面，唐亦歆拿着单反很无辜地样子。

“咳，你拍外面吗，我跟你换位置好了。”敏桢说着要站起来。

“不用了，已经拍好了。”唐亦歆收起单反。

“这么快，不是拍我吧？”敏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蹦出这句话，想收都来不及，果然唐亦歆一脸鄙视地看向她。

她一把抢过他桌子上的书”借我给看看啊。”装作心无旁骛地看，好久才发现手里拿的是本《博尔赫斯》。这本集子虽然很出名，却不是她的阅读范围，不久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他视线转回在何敏桢身上，精致的妆容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你就死撑罢，他在心里哼哼道，轻轻将其中一条毛毯盖到她身上。

何敏桢醒来的时候，唐亦歆还在睡，机舱里还是蛮安静的，她又做了噩梦，梦里她在无尽的黑暗中四处狂奔，却毫无头绪，那种无助、仓惶，让她心有余悸，此去昆明到底是为什么，甚至她到底为什么做这一行，都让她有点茫然。

她安静地看着唐亦歆，他睡着后依旧舒眉朗目的样子，神使鬼差伸出手，就在快要碰到时，他好像动了一下，敏桢闪电般地缩回手，一阵怔仲。在这个冬天，三万英尺的高空，她怀疑，自己不会刚从一坑里爬出来，差点又掉进另一个坑里吧。

下午5点10分，机舱提示飞机将于十分钟后降落在昆明巫家坝国际机场，何敏桢看着窗外夕阳下，越来越清晰的群山的剪影，不管怎样，中国西部第四大城市，中国唯一面向东盟的大都市，”春城“昆明，我们来了。

在全国大部分地区万木凋零的季节里，这个地方苍松翠竹，野花烂漫，时间并不算晚，在唐亦歆的明示加暗示下，接机的主办方工作人员带他们稍微逛了逛，再回到下榻的酒店已经天黑了。唐亦歆随工作人员办理登记入住手续，何敏桢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等候，一名三十岁出头，穿着考究的男士从电梯出来，这名男子叫秦沐，是《视野》的副总，当年是主编，她的顶头上司。秦沐扫过大厅，看到她眼睛一亮，喊道：”敏桢--”。

敏桢看到他，闪过一丝尴尬，忙招呼道：”秦总，您好。”

唐亦歆远远看着何敏桢跟一个眼神锐利，面容阴郁的男子寒暄，姿势有点戒备，他走了过去”Joyce”

两个人一起转过头来，男子带着点未及掩饰的不快。敏桢却明显松了口气，给他们两个人相互介绍。

“幸会。”唐亦歆跟已是笑容满面的秦沐握手。

打完招呼后，他们随着酒店服务员上楼。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唐亦歆如愿捕捉到了，远处秦沐卸去笑容面无表情的样子。

有意思，他在心里说。

电梯的另一个人，此时也是心乱如麻。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参加年会到底会面临什么样的状况，何敏桢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她万万没有料到，一上来就遇到秦沐。此刻，她就像是一个患者，明明知道会揭开伤疤，也希望能慢慢的揭，不要像这样猛地撕开，生生的疼。

“Joy，baby,你要跟我住一间吗？”

“什么？”何敏桢回过神来，唐亦歆扶着她的肩膀，满眼的笑意。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跟着他进了同一个房间。自己的行李，正孤零零地放在对面房间的门口。

啊，她赶紧跑出房间到对面去。噗通一声，关上门。身后唐亦歆笑着摇了摇头，开始整理行李。

何敏桢扔下行李，把自己往丢在床上，好丢脸啊，何敏桢，你算是活回去了。拿出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呀。

房间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那头唐亦歆问要不要去夜市逛逛，敏桢不想去推说累了，他也没多坚持，说了两句便挂了。

第二天意外收到唐亦歆送的小食，”全都是给我的？？”何敏桢看着堆满桌子的零食，满脸你要喂猪的表情。唐亦歆乐了，装模作样的打量着她，”对呀，有点瘦——以只小猪仔儿来说。”何敏桢转身拿起一本书就砸过去。”好了，好了，不早了该去会场了”他赶紧举手投降。何敏桢这才作罢。

年会第一天的上午照例是大会，下午开始分组讨论。去主会场的路上，都是一个圈子的人，虽然新闻的闹得那么大，大家面子上还过得去，眼神至多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遥看主会场密集的人群，昆明微寒的空气里，敏桢不免有些颤抖。人这一辈子什么事都能碰上，什么事都会过去，她深呼吸着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唐亦歆轻轻拉过她的手挽在自己手臂上。

一进会场前厅，就感觉有人紧盯着自己，转过头，秦沐跟一名面容秀丽的年轻女士站在一侧，眉宇间阴晴不定的样子。”怎么了？”唐亦歆侧头也看到了他们，点头致意。”没什么。”敏桢紧紧挽着他的手臂，一起走入会场，感觉身后那道目光恨不得把她扎出洞来。

大佬、老总们照例要坐在前排，唐亦歆绅士地把她送到指定席位后，到前排就座了。何敏桢坐在后排有点出神，不久身边就有人陆续就座。坐在她右手的是刚刚秦沐身边的女子汪夜玫，《视野》旗下平面摄影师。”汪小姐，好久不见。”她开口道。

“是啊，好久不见，换了一家你也照样风生水起，真让人羡慕。”女声轻柔、听着却怎么不是滋味，敏桢挑挑眉，按捺着没开口。汪夜玫朝前排瞥了一眼，”没了秦总，还有实力更胜几筹得唐总青眼有加，谁能有这等好命。”

“人这一辈子好不好命，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但缺德事做多了的，注定是没这种命。”敏桢喵了她一眼，当年要不是汪夜玫一心想将她挤走，人前人后煽风点火，秦沐冷眼旁观，她也不会内外交困，身心俱疲。那场戏延续至今，想必这两人也是看得不亦乐乎。一想到这，她就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再做，说完便懒得再理。

对方并不肯罢休，”这世道哪里有免费的午餐，就算是一条船上，也不想想，唐亦歆他凭什么这么帮你。还不是——”恰好，下一位演讲者上场，一片掌声淹没了那些想必不甚中听的话。敏桢只看着走上主席台唐亦歆，他今天一身黑色正装，英气逼人，高贵优雅像是中世纪古堡里走出来的王子。他可以逗她笑，容忍她的任性，修补她捅的篓子，这不代表她就忘了，这个世界没什么王子与灰姑娘的浪漫童话，任凭别人如何猜测他俩的关系，只要他不在意，她便无需理会。

单纯作为观众的一天过得挺快，唐亦歆的演讲很成功，晚餐的酒会上，跟参会的几个业内重量级人物围一起，敏桢被召过去客套了几句，就避到一边图个清净。不一会儿，秦沐走过来，递给她一杯茶：”喝点热的。”她接过，不冷不热地说：”谢谢。”秦沐觉得很失望，敏桢好像跟他隔了一条不能逾越的鸿沟，虽然曾经有那么一刻让他觉得两人是如此接近。

他正想说点什么，她却不耐烦，起步要走。”等等，你给我一次机会……”秦沐一急，伸出手抓住她的右臂。

何敏桢飞快后撤，仿佛他的手上有什么病菌。秦沐心中一堵，抓得更紧：”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早说过了，我们不可能。”敏桢使劲甩掉他的手，转身走侧门离开大厅。秦沐不死心，追了出来，把她堵在过道里：”就因为我没说自己结婚了？”

“就算没结也一样。”她冷冷地回道。

秦沐一凛，脸色微变，大声说：”还是因为李舜？借口！当初既然为了李舜拒绝我，今天又为什么要接受他？”他用手指着大厅的方向。

敏桢吓了一跳，看他一副要爆发的样子，咬咬下唇，解释道：”和你一样，我们只是工作关系，信不信由你。”

“那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吗？”想到她跟唐亦歆一起亲密的样子，秦沐语气很痛苦，”我就是想不通，敏桢，是不是只要谁帮你，你就会在谁身边。那好，我帮你啊。”

敏桢被他气得不行，他看着她，贝齿雪白，薄唇嫣红，脑子一热就想亲了上去，却被手臂上突如其来的一股力气，甩了开去，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原先他站的地方，唐亦歆就站在那里，眼神冰冷。他把何敏桢护在身后，仿佛在尽量的克制着什么，声音带着一点奇怪的回音：”趁你还有机会，赶紧滚。”

秦沐清醒了许多，不敢发作，转身走了。

唐亦歆转过身看她心有余悸的样子，问”你怎么样？”

敏桢摇摇头，她头发散了，手上有些植物的碎屑，大概是方才一时情急，抓到了过道的景观。”我去趟洗手间。”

唐亦歆点点头，替她拨开挡住视线的几缕发丝，说道： “好，我在大门口等你。”

何敏桢站在洗手台边，水流从手心里过有些微微的刺痛，抬手细看，还好只是表皮有些擦伤，这时候有人进来，刚好停在她身边。她不明所以，刚一抬头，猛的一个巴掌就扇过来，打得她脸上火辣辣的。

汪夜玫铁青着脸站在她面前。

“你干什么？”敏桢捂着脸，快崩溃了，摸摸嘴角，红的，怕是磕到了。

“打你，是你让沐痛苦，让我绝望。我警告过你，不要再介入我们的生活。”

“秦太太，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我也早跟你说过，我跟秦先生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夫妻爱演哪出演哪出，不要牵扯别人。你们让我一个人外人自己待着行不行？”

汪夜玫哪肯罢休，还要动手，何敏桢拿开捂着脸上的手，白皙的左脸上，清晰地印着五指手印，嘴角也破皮流血。”还要再打吗？要不要换一边。”

汪夜玫一愣。何敏桢接着说道：”不打？那好，换我说，我再重复一遍，你听好了，我跟他半毛关系都没有，你们俩夫妻不要再打扰我。以前的种种，我都可以不计较，今天这笔账，我记下了，不要给我机会，不然我连本带利讨回来。”

何敏桢的气势一出洗手间的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松开一直紧握的身侧的左手，掌心有四个深深的掐痕，这个世界到底想怎么样。

何敏桢心里很冷，披肩在脖子上饶了好几圈，整张脸恨不得都缩在里面只露出眼睛，唐亦歆也没说什么，两个人一起走在街上。昆明的黑白温差很大，夜里的寒气挺重，这个季节家里应该已经飘雪了吧，听说这里很少下雪，没有雪的冬天更孤单寂寞，敏桢想。不一会就到回酒店的岔路口，于是她说对唐亦歆说：”你先回去罢，我想一个人待会。”脸埋在围巾里，声音闷闷的。

唐亦歆摇头，盯着她眼睛：”你想干什么？”

何敏桢别开眼：”你别管。”

“我不管谁管。”

“那你管好了，我不管。”敏桢说完一扭头兀自走了。

唐亦歆只好跟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