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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瑕回过头去,只见外头进来个年近四十却仍保养良好的华服妇人,一臂在宫人的服侍下脱了白底绣捻金丝红梅花的丝缎披风,一臂上前去,向主位上的赵姬屈膝见礼。
“僖贵嫔今日倒是来得早。”
上座的赵姬捧着手中菊瓣翡翠的茶盅,不咸不淡来了这么一句。见她对待僖贵嫔的态度,虽也不善,却不向对洛瑕那般犀利,况且洛瑕早听闻赵姬在宫中不得人心,全凭势气凌厉才大权在握到如今。看这僖贵嫔比赵姬大不了几岁,在后宫诸妃之中年纪并不算大,却能在赵姬如此高压下至正三品贵嫔之位,却也大小是个人物了。
“昨夜是新来的妩妹妹大喜之日,本宫耳闻妩妹妹盛名已久,想着今日妹妹要同来赵姬娘娘宫里请安,便巴巴地起了个大早来瞧一瞧妹妹。”
洛瑕忙向她见礼:“嫔妾妩贵人洛氏,见过僖贵嫔娘娘。”
她径直在左首第二位的黑漆玫瑰圈椅上坐了,说话间眼风里已将洛瑕上下打量了个来回。心中已有所论道。
礼数倒是尚算周全,只是才说过两句话,还不晓得性子懂不懂事。这长相……模样尚且算是周正,可要论起美貌来,别说慕心绮或是年轻时的赵姬,便是这后宫里随便拉出个妃嫔来,也不比她差多少。她委实不知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这样一个女子,年轻归年轻,可后宫里一抓一大把,怎么偏偏倒看上了她?
这样想了,再看向洛瑕时,僖贵嫔眼中便多出几分不屑。她自己本是吏部侍郎的千金,比赵姬早两年入宫,先头也是很得皇帝宠爱的,后来赵姬入宫,这宠爱也便淡了好些。她在宫里熬了快二十年,好容易拼着一把资历到了贵嫔,此时再看洛瑕,入宫才四月便自最末从八品的更衣晋封至从五品贵人,甚至还得了皇帝封号。她心中虽不平,可转念间又想了,皇帝好些年不曾选秀,宫里妃嫔年纪都大了,自恃着资历,都不大瞧得起洛瑕与慕心绮这样年轻的新人。慕心绮倒也罢了,好歹是正经选秀进宫来的,可这妩贵人凭什么?无端端进了宫,禁足时还想着狐媚皇帝,悄没声地便晋了贵人,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可好宫里大多数妃嫔都揣着同她一般的心思,只教赵姬这管事的同这妩贵人斗去,她们自己冷眼瞧着便好。可隔岸观火归隔岸观火,她们私心里,对这妩贵人到底还是看不过眼的。
僖贵嫔心里虽这样想着,面上比之赵姬写得清清楚楚的鄙夷,却分明是要和蔼得多了。她亲亲热热地扶了洛瑕一把,温言道:“你我如今便是自家姐妹了,又何须多礼?”
她心里那些九曲十八绕的弯弯肠子,洛瑕也能猜想得大概。只是这迎来送往的道理,她也不是不懂,便应了些场面话,不必赘述。
赵姬位份在元周后宫里并非最尊,故而此时她虽执掌后宫,受一众妃嫔晨昏定省,却并不能真如同皇后一般众星拱月。因她在从二品姬位,便只需从二品及以下的妃嫔前往请安,正二品妃以上则不必。起初皇帝这样决定时,赵姬自觉失了面子,也曾寻了皇帝大闹。而皇帝驳回赵姬的缘由却也是“资历”二字。
承平朝后宫,皇后之下皇贵妃之位空悬,正一品四妃之中,淑妃、贤妃、德妃皆是皇帝还在做太子时的侧妃,陪伴皇帝多年,皆过了知天命之年。早年病逝的隆徽贵妃更是皇帝做太子时的嫡侧妃,与皇帝感情甚笃,自隆徽贵妃去后,贵妃之位便一直空置。从一品夫人之位亦是无人。正二品三妃之中,文妃、成妃乃是皇帝登基后第一回选秀入宫,康妃则是第三回选秀入宫,论起资历来,少说也有快三十年。同皇帝数十年相守,情谊也是不薄。皇帝体恤旧人,又怕赵姬位份不是最高,资历也不是最深,难以服众,便索性免了这几人的定省,还予六人协理六宫之权——虽则在赵姬铁腕之下,这六宫之权也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说话间,各宫从二品以下的诸名妃嫔也都陆续来齐。洛瑕因算是新人,不得入座,只立在殿中等候。她见大多妃嫔都是四五十岁的模样,如赵姬及方才所见的僖贵嫔已算是年轻的。一众妃嫔按位份对面坐下,洛瑕立在正中,只觉数道目光前后左右逡巡在她周身,她虽自觉有些不豫,只得等着赵姬开口。
一时间,满殿竟鸦雀无声。
“妩贵人,如今你既已侍寝,也算是个正经妃嫔了。往后当尽心服侍皇上,为元周绵延子嗣,同六宫也应和睦相处。”
赵姬这话不过是场面话,在座之人谁又会不知晓她心里其实对新晋的妩贵人极为忌惮。所谓言由心生,她心里这样想法,说出口的话自然也不自觉带了几分阴沉沉的狠厉。
洛瑕只作不觉,依礼福身道:“嫔妾谨记娘娘教诲。”
赵姬似是不欲与她多言,只摆了摆手教她起身。一旁的宫女立时将她引至了位置上坐下,正与慕心绮斜对。慕心绮也不多言,只向她一笑,洛瑕也便微微颔首回应。
此后闲话,赵姬倒是并未再寻衅,只同起首处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她本就性情倨傲,在宫中少与人交好,此时肯同那几人说话也不过是应付场面。而对于坐在后头、位份低些的妃嫔,待她们见礼之后,赵姬唤了起来,竟是再无一句多余的话。于是从头至尾下来的气氛便有些冷清。
她本以为照慕心绮这般荣宠,又素来同赵姬有嫌隙,依她的性子想必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同赵姬针锋相对。是以洛瑕来前本也作好了见机行事的打算,可谁想斜对面的慕心绮却只是一味地噙着笑一言不发,至多不过随着众人说几句应景话而已,同她后宫第一宠妃的身份竟是截然不符。不能不教洛瑕觉着有些奇怪。
慕心绮不动声色,洛瑕不明就里,也不好轻举妄动,便只得静静听着几人说话。如此一番下来,倒也勉强将如今元周后宫赵姬之下的格局摸索了个大概。
左首第一位的女子四十五六,乃是赵姬之下位份最高的昭仪周氏,平日里不大理事,是以即便位份仅次于赵姬,又有远胜于赵姬的资历,却能同她相安无事。
周昭仪身旁的便是先头见到的僖贵嫔冯氏。僖贵嫔素日同赵姬不大对付,从前倒也能得皇帝几分宠爱。后来皇帝沉迷于清修,踏足后宫的少了,僖贵嫔也便更加被皇帝抛在脑后。这两年很受赵姬的明枪暗箭,这两人之间箭拔弩张,在后宫之中也不算什么秘密。
“……倒还真是教嫔妾开了眼。这数九的冬日里头,宁波塘结了冰,好端端地怎么就燃了火龙?淑仪娘娘当时也亲眼见了,可不是怪事么?”
在赵姬宫中请安,僖贵嫔不同赵姬说话,只一味向右首第一位的淑仪何氏殷勤,明眼人自然晓得是怎样一回事。且说这何淑仪,竟是三朝元老、前任右相的独女,身份自是显赫,自幼熟读经史子集。原本以她的身份,即便是封后也并非不可,如今却只是从二品淑仪,还在赵姬之下,个中缘由也不能不教人寻味。
听了僖贵嫔所言,何淑仪低下眼去淡淡饮了口茶,虽已年过四旬,却别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庄重丰韵。只听她道:“僖妹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想来赵姬娘娘摄六宫之事,即便是后宫有人身怀祥瑞,想必娘娘也应当早已有所觉察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