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二)(1 / 1)
那一夜洛瑕立在廊檐下,看着倏然多出几倍的宫人们在紫石宫白日里还萧条清冷的庭院里穿梭来去。整个宫苑不多时便被装点得张灯结彩,那金玉辉煌的模样,乍然见了,虽是华丽非凡,可只这样看着,却只觉心底里一片荒芜。
再繁华的所在,待到曲终人散时分,也不过是“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罢了。
琼瑶走近她身畔,压低了声道:“小主若是好了,便动身罢,凤鸾春恩车已在棹口候着了。”
洛瑕拢紧了青莲绒灰鼠斗篷的衣襟,接过琼瑶奉上的手炉,道:“我要奉给皇上的香……可带上了?”
琼瑶微微一笑,将手中捧着的小盒呈给洛瑕过目:“奴婢不敢忘了,都带着呢。”
她于是颔首,才道:“走罢。”
出宫门,乘小舟,至宁波塘边棹口方才上了妃嫔侍寝专乘的凤鸾春恩车。车上四角各缀着璔琮作响的玎玲珠环,辘辘地行驶在宫中的甬道之上,车轮碾过的地方,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里偷偷地瞧着。洛瑕数着转角,在心中默默记下了前往荣泽殿的路。上回来时,她心里还充满了对侍寝的恐惧与厌恶,也许便正是因为这样,上天才会安排她侍寝不成,从此禁足的罢。
盛着引魂香香丸的小盒被端端正正放在她膝上。
到达荣泽殿时接引的嬷嬷仍是上回那一位,见洛瑕自春恩车上下来,面上神情自始至终并未出现任何一丝异样,恭谨却冷淡道:“奴婢给常在请安,皇上已等候常在多时了。”
洛瑕含笑谢过,目光划过嬷嬷的面孔,并未多做停留。
内侍在一旁为她打起密织着团龙密纹的帘子,洛瑕进去时,另有宫婢服侍着她解下披风。荣泽殿中的地龙烧得极暖,即便她只单单着一件象牙粉蝉翼纱的寝衣,也并不觉着寒凉。
明黄的幔帐之后隐约可见人影。
“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幔帐一动,殿中沉淀日久的腐朽气息便被这骤然的响动搅得浮泛起来,洛瑕下意识微皱了眉,不着痕迹地掩住了口鼻。下一刻,皇帝一身穿团捻金丝织万字不到头纹样的寝衣衣摆已映入了她眼帘。
洛瑕抬起眼来,以袖掩唇,笑得低婉:“许久不见皇上,皇上还是神采如昔。”
年近花甲的九五之尊口唇微张,布满褶皱的一张脸上挤出些笑容,还未开口,却听洛瑕又笑道:“皇上可别再折煞臣妾,臣妾身为皇上妾侍,以卑微之身服侍皇上,本是臣妾分内之事。”
皇帝被这笑迷了眼,怔了半晌,恍才腆着脸堆笑:“仙子……爱妃说的是,朕也不能辜负了上天将如此佳人赐给朕的一番美意……”
她笑得愈发深,忽而却似想起了什么,将手中的小盒打开了,呈给皇帝:“此香是臣妾特意为皇上调的,皇上闻一闻,可喜欢么?”
皇帝依言深深嗅了一口,面上现出极度沉醉的神情,末了赞道:“此香香气怡人,朕心甚悦。只是这香味……怎地却像是有些熟悉?仿佛是在哪里闻过?”
“这便是了。”洛瑕眼梢微含,曼声道,“皇上喜欢的香,大抵都有相似之处,再者世上用以调香的香料翻来覆去多也不过那数十种,有所相似也是难免。”
她口中这样说着,心中却暗想,这香皇帝自然是闻过的,从前慕心绮可不就是用了这香,来承宠的么?为掩人耳目,她也不过略略增减变动了几味无关紧要的香料,然而于大体气味,却是影响不大的。
“唔,爱妃说得有理。”皇帝捻须思索,也颔首道。
“那臣妾这便为皇上焚香。”
她取了小银签子,挑了盒中的两枚香丸放进熏炉之中。引魂香见效极快,只需焚上一两颗,便可在盏茶之内散出香气,在人身上生效也不过片刻之间。洛瑕有过亲身体会,对其效用虽是深信不疑,可毕竟头回动手施用在人身上,而人人体质不同,皇帝用这香时日也久了,究竟是否能如预测的一般很快奏效,却也无法确定。
引魂香中为掩去重要成分的气味,她着意加了许多龙涎香在里头,即便香气未散尽时为人觉察,也只会以为是皇帝常用的龙涎香,哪里会想到还多了这些催情的药物在里头。待到龙涎香的气味已全然弥散出来,洛瑕取出袖中的醒神香囊,放到鼻端深深一嗅,直让七窍之间都被薄荷冰片的清凉刺得一个激灵,才回转了身,移步向皇帝身后走去,依依道:“皇上日理万机,劳累一天了,臣妾为皇上按一按,解解乏。”
她的指尖疏落有致地为皇帝按摩起头部的几处大穴,柔声细语同皇帝道:“这样力道,皇上觉着可还合适么?”
皇帝自喉咙里极享受地“唔”了一声,微眯了眼,听着声音也变得有些困倦:“爱妃从前也是极温婉的,只是几月不见,柔情似水却更胜往昔……”
洛瑕手上动作不停,一臂盈盈笑答:“臣妾侍奉皇上,自然是要极尽温柔。”
在她手中动作之下,本应放松下来的皇帝,呼吸却逐渐的急促而沉重起来。洛瑕知是引魂香开始奏效,又腾出手来取出醒神香囊小心一嗅。如此过不多时,皇帝的面色便整个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洛瑕见此,便开始着手将皇帝挪至龙榻之上。
皇帝年近花甲,兼之为所谓“清修”,常年食素且服用丹药,身体底子早已不似年轻时硬朗强健。洛瑕也并非娇生惯养长大,力气较之此世的大家闺秀终究要大些,因此将皇帝搬上龙榻也并不很费力。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为免吸入引魂香迷乱神智,洛瑕都是持续嗅着醒神的香囊来度过的。待到熏炉里的香丸焚尽了,殿中那一股淫靡晕眩的香气也大多散去之后,洛瑕方才褪下寝衣,几乎是半裸着身子将自己裹进龙榻上的另一床锦被之中,等待着宫人进来。
依着后宫侍寝的规矩,低位妃嫔是不能在皇帝寝宫过夜的。顶多留到戌时前后,便要被寝殿侍奉的宫人叫起,送回自己宫中去。洛瑕此时位份不过正六品常在,自然也是一般对待。
不多时,便听得那引路嬷嬷在窗下恭谨道:“常在,时候到了,请常在起身罢。”
洛瑕应了一声:“知道了。”便裹着锦被起了身。
方才一直紧张,她此时倒也不困。唤宫人进来前,也没忘了将熏炉中引魂香的香烬挑出来藏在贴身的衣袋里。虽说形状气味都相似,不易被觉察,但毕竟还是小心些好。
那嬷嬷进来服侍她更衣时,眼光不着痕迹地将她周身打量了好几回。洛瑕抬眼时,两人目光恰巧对上,嬷嬷怔了一瞬,很快地别开了目光。
早有所耳闻女子是与不是完璧之身,若是极为亲近或是观察仔细之人,也都并非不能觉察。宫中的嬷嬷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早已活成了人精,极有可能已对她所谓“侍寝”一事生疑。况且此人向来似是有些不喜她,若是此人根本是效命于赵姬或是旁的谁,将此事告知其主子,那么洛瑕自己……
她正想着,岂料那嬷嬷却蓦地开了口:“常在小主……”
洛瑕几乎是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避开那嬷嬷伸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