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1 / 1)
贡当松用他的那枚金币在咖啡馆桌子上敲了三下。这是一个信号,意思是:“我有话对你说。”这个资格最老的警察正在考虑这样的问题:“通过什么人物,利用什么利害关系,才能骗取警察局长的同意?”他装出一副傻乎乎的正在阅读《法兰西邮报》的模样。
“我们可怜的富歇,”他沿着圣奥诺雷育行走时心里这样想,“这位伟人已经死了。我们那些与路易十八联系的中间人也都失宠了!而且,正如科朗坦昨天对我说的那样,人们也不太相信一个七十来岁的人还会怎么灵巧,还会有多大智慧……啊!为什么我养成了这些习惯:要去维里酒家吃晚饭,要喝上等好酒,要唱《戈迪雄大妈》[注]一有钱就去赌博呢!正如科朗坦所说的,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光有头脑还不够,还必须善于采取行动。那位亲爱的雷努瓦先生,在项链事件中得知我并未呆在使女奥莉华床下时[注]便大声喊起来:‘你一定不会默默无闻的!’他正确地预见到了我的命运。”
[注]《戈迪雄大妈》是十八世纪的一首淫荡歌曲。唱《戈迪雄大妈》,其意为过花天酒地的生活。
[注]“项链事件”发生在法国大革命前夕。红衣主教德·罗昂为取悦王后玛丽一安东奈特,为她购买一串珍贵项链充当中间人。他以为在凡尔赛树林与之相会的就是王后,而实际上却是王后的使女奥莉华。此处意为佩拉德并未去窃听红衣主教与假工后的谈话,而是为奥莉华所迷,上了她的床。书中叙述的情节似系作者虚构,并无历史记载。
这位可敬的康奎尔老爹(他在家里大家都叫他康奎尔老爹)之所以一直住在麻雀街五层楼上,请你们相信,那是因为他发现这一住所具有非同一般的布局,有利于行使他那可怕的职责。这座房子座落在圣罗克街的拐角处,所以一边没有邻屋。房子被一列楼梯分成两部分,每层有两间完全隔开的房间,这两个房间都朝圣罗克街。五层楼上方是阁楼,其中一间是厨房,另一间为康奎尔老爹的唯一女仆的住所。这个女仆是弗朗德勒[注]人,名叫卡特,莉迪就是她带大的。那两个单独的房间,第一间是康奎乐老爹的卧室,第二间作为他的书房。一堵厚厚的地墙把书房与后院完全隔绝开来。书房的窗子朝麻雀,正对着街角上一堵没有窗户的墙,佩拉德的宽阔的卧室把两个朋友与楼梯隔开,他们在这个书房里商谈事情无须担心别人窥视或窃听,这个书房是为他们可怕的行业而专门设计的。出于谨慎,佩拉德借口要给孩子的奶妈过得舒适,便在那个弗朗勒女子的房间里放置了一张铺草垫的床,一条牛毛毯和另一条很厚的地毯。此外,他严寒将壁炉封死,而使用一个煤炉,炉子的烟筒通到圣罗克街一边的外墙上。最后,他在书房的地面上铺了好几层地毯,以防楼下房客听到任何响声。他精于间谍活动,每周都要对界墙、天花板和地板进行一次探测,仔细巡查,做出要打死害虫的样子,确保这里的行动无人听见,无人看见。科朗坦也正是出于这一点而选择这个书房作为议事室。当他不在自己家里商议事情时,便到这里来议事。科朗坦的住所只有王国警察总署署长和佩拉德知道。他在那里接待警务部或宫廷出现严重情况时派来的那些中间人。但是,没有任何警察或下级人员到那里去,他的职业方面的事都在佩拉德那里策划。如果墙壁能开口说话,人们就会知道,在这个房间里曾经制订过一些计划,作出过一些决定,为不平凡的历史和奇特的戏剧提供过材料。从一八一六年到一八二六年,在这里分析过涉及重大利害关系的问题,发现过尚处萌芽状态而可能会对法国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在这里,与总检察长贝拉尔一样深谋远虑但更加洞察入微的佩拉德和科朗坦从一八一九年起就这样说过:“如果路易十八不想使用强硬手段,不想摆脱某个亲王,难道他厌恶自己的弟弟?他要留给他一场革命?”[注]
[注]比利时和法国的地区名。
[注]路易十八的弟弟是阿图瓦伯爵,即后来的查理十世。他不相摆脱的那个亲王是他的表兄弟奥尔良公爵,即七月革命后掌权的路易—菲利普。
佩拉德的房门口有一块石板,他有时能在石板上看到用粉笔写的一些奇特的记号或数字。这类魔鬼般的难懂的谜,熟悉内情的人一看就懂。佩拉德的那个极其平常的套间对面是莉迪的住所,里面有一间前厅,一间小客厅,一间卧室,一间浴室……莉迪的房门也和佩拉德的房门一样,安了四分[注]厚的铁板,夹在两块结实的林木板中间,再装上锁和整套挂钩,与监狱的门一样坚不可摧。所以,这幢房子虽然是那种有过道,有店铺和不设门房的房子,莉迪住在里面却丝毫不用担惊受怕。餐厅、小客厅、卧室内陈设豪华,弗朗德勒式的一尘不染,窗台外鲜花盛开,犹如空中花园。那位弗郎德勒奶妈从来没有离开过莉迪,她把莉迪叫作女儿。她们两人按时上教堂,这使那个拥护王政的杂货商对康奎尔老头产生了很好的印象。那杂货商也住在这幢房子里,位于麻雀街和诺夫一圣罗克街的那个拐角。他的一家人,厨房和仆役占用二层和中层;三层住的是房东;四层租给一个宝石商人已有二十年。每个房客都有大门的钥匙。杂货店里设有一个信箱,老板娘很高兴为这和睦相处的三家人收取信件和包裹。不叙述这些细节,外地来的人或已经熟悉巴黎的人可能不会理解神秘、安宁、信任和安全使这幢房子成了巴黎的一个特殊的例外。
[注]法国古长度单位,等于十二分之一法寸,约合二点二五毫米。
从午夜开始,康奎尔老爹便能策划各种阴谋,接待密探、大臣、妇人、少女,外界谁也不会知晓。佩拉德被看作一个大好人,那个弗朗德勒女人谈起佩拉德时,对杂货店的厨娘这样说:“他是连一只苍蝇都不会去碰的!”他对女儿莉迪毫不吝啬。莉迪从师施穆克学习音乐,已经能够作曲。她还会作乌贼墨画,会画水粉画和水彩画。佩拉德每星期日都与女儿一起吃晚饭。只有在这一天,这老头才是一位父亲。莉迪信仰宗教,但并不虔诚,她复活节去领圣体,每月都去做仟悔,不时也去看看戏。天气晴朗时,她去杜伊勒里花园散步。这就是她的全部娱乐,她过的是深居简出的生活。莉迪爱她的父亲,对父亲那些毒辣的本领和见不得人的活动一无所知。这个纯洁的孩子的纯洁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欲望的干扰。她像她母亲一样,身材苗条,容貌美丽,她嗓子甜润,脸蛋清秀,面孔周围是漂亮的金发,犹如文艺复兴前期西欧画家所画的以神圣家庭为背景的神秘感超过现实感的小天使。她的眼睛是蓝色的,眼神中似乎倾泻出一束阳光,洒落在受她青睐的人身上。她衣着朴素,没有任何浮华式样,散发出一股平民女子的可爱的芬芳。
只要想象一下一个老魔王,同时又是一个温柔的女孩的父亲,他就会从这美好的接触中感受到清新的气息,你们就会对佩拉德和他的女儿有一个概念了。假若有人玷污这块宝石,父亲一定会设置最恶毒的圈套把他置于死地。复辟时期有些可怜虫就是上了这种圈套而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对莉迪和被莉迪称作女仆的卡特来说,每年一千埃居足够她们花销了。
佩拉德从麻雀街上坡走来,一眼就瞧见了贡当松。他越过贡当松,先上了楼,听见那人的脚步声还留在楼梯上。弗朗德勒女人还没有顾上往厨房门外探头,佩拉德就已经把贡当松接了进去。宝石商居住的四楼有一道栅栏门,如果有人上楼,门上便会响起铃声,通报四楼和五楼的住户。不用说,一到半夜,佩拉德便用棉花把铃锤给堵住了。
“什么事这么急急匆匆,哲学家?”
哲学家,这是佩拉德给贡当松起的绰号。这位密探具有爱比克泰德[注]的头脑,他确实也当之无愧。贡当松这个姓,哎,掩盖着封建时代诺曼底的一个最古老的家族(见《现代史内情》)。
[注]爱比克泰德(五五—一二五或一三○),古罗马斯多葛派哲学家。他的伦理学格言是“忍受、自制”。
“也许能有一万到手呢。”
“什么事?政治方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