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愿景(1 / 1)
我送戚月出浮梦阁时,她将白溶的玉佩交予我,让我转还给他。又看看我,多次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觉得她定是还有什么事情交代我,便问她:“司医神君可有什么话让我转告给白溶?”
她摇摇头,道:“不要向白溶提及我。”我点头应下。
她踌躇中,终于问出:“孟姑娘,你可是饮过忘川之水?”
“啊?”我惊讶,我见过的那些喝过迷汤的孤魂,皆表现为眼神空洞呆滞、气泽飘忽微弱。我喝的不过是忘川水,定不如它们那样严重,再者已过三百年,竟能被戚月看出来。显然她的医术不在姑姑之下。
我猜她刚刚看我欲言又止的形容,许是以为我与姑姑一般,也有想忘却的曾经。我解释道:“我是误喝下忘川水,并非像姑姑那般。”
她这才莞尔笑道:“忘川可以封印记忆,却抵不过执念。”
“执念。”我轻声念出。我在幽冥见多了被执念蒙蔽的鬼魂,它们因不愿了却前生,在醧忘台备受苦痛煎熬。深知执念这东西要不得。
放弃执念是否意味着终是不能记起?在遇到青玄之前,我的确可以释然的由着自己忘记,做只知韶华清浅不知岁月斑驳的孟戈。可青玄出现以后,我从未这样强烈地想去记起从前,那些有关于我和他的从前。这,是否就是戚月说得执念呢?
她走出神霄玉清,消失在茫茫云海,戚月的华丽之下却是难掩的萧索。我看看手里的玉佩,忽然有些惆怅。
我正欲回浮梦阁时,孟姜匆匆跑来,喘息道:“你,你怎么不叫醒我啊?”说完又不甘心地向外边望了望。
我将玉佩递给她,言简意赅地将戚月所说的归纳总结一番。孟姜唏嘘不已,直嚷嚷“天意弄仙”“阴差阳错”什么的。
“孟姜,”我打断她,“我想回幽冥。”我想马上见到青玄,守在他身边,无论曾经我是因什么缘故离开他。或许是姑姑和白溶的经历让我惧怕错过,万一我一直不出现,别的姑娘将他拐走怎么办?他那样温和儒雅的性子,会不会拒绝都有待考证。
裙边的那丛雨时花似是在回应我,在风中摆了摆,若有若无的香气,仍觉亲切可人。我似是看到如银月光、满地花雨,白衣飒飒清逸绝代的身影,是那副我还未描完的寂寥长卷。
孟姜点点头,认真道:“我也想孟庸和姑姑了,明日我们就去找白溶,让他带咱们离开这里。”
孤山之上,耳边虫鸟婉转啾鸣,头上枝叶颜色重染,脚下花草风怀其间。虽与前次来时并无变化,但心中想着终可与惦念之人相聚,入目的景色亦是热闹纷繁。
远见得那处高台上,白溶向结缘树枝头抛出一只木牌。我正纳闷白溶是在为谁求姻缘。孟姜早已朝他大声喊道:“白溶!”说着干脆朝高台之上翻身飞去,我不慌不忙地迈上石阶,小纨依旧在我身后。
孟姜的声音远远传来:“你居然还在为自己求姻缘?且不说你的桃花已然够多了,难道你忘了姑姑待你的情谊?”
我终于站到高台之上,匆匆瞟了眼那棵无根腐木,枝上的扯断的红线有增无减。破镜本就难以重圆,偏偏分离之事在人间时常上演。
我向结缘树那边走过去一些,将枯树甩在身后,我与青玄虽没有红线相牵,但还是对这枯木趋之若鹜。
白溶看了看我,又笑呵呵地同孟姜道:“我只要妘箬一人足矣,旁的不敢多看一眼。这位仙君从不认为我这结缘树灵验,昨日竟托我为他求姻缘。”说着指了指刚挂上去的牌子,示意孟姜前去念念。
我也好奇抬头眯了眼看着。随着我的目光,孟姜念道:“慕离、孟姜”
眨了眨眼,惊奇看向白溶,问:“这慕离是谁?那个孟姜是我的名字吗?”
我不禁取笑她:“傻丫头,这人定是看上你了,至于你招惹了谁,你自己不晓得?”
她无辜摇摇头:“许是和我同名的神仙吧,你看‘孟姜’这个名字多普遍啊。”随后从衣袖里掏出玉佩,递给白溶道:“给你,这个是……”
我怕孟姜说出戚月这个名字,忙道:“这个是,四万年前,你去找姑姑将它丢在了太清。让个仙女拾得,姑姑以为你将玉佩转赠他人做了定情信物,才一气之下去了幽冥。”
白溶低头盯着手上的玉佩,许是不敢相信,四万年黄泉碧落的分离,竟是因为这个。
实则他是在回忆着什么。良久,声音清浅念出两个字:“戚月?”
他平稳的嗓音在下一刻抑制住了我的惊慌:“那日她拦住我不让我离开,我便记起在招摇山上救过她,那时……”他怅然道:“我本该与她讲清楚。”
的确,那日白溶不应该这样匆匆离开,害得戚月对他仍心存思念。倘若那时就能将事情说开,哪里会有后来的误会?倘若那时就能断了戚月的念想,她也不会怀着对姑姑的愧疚四万年。
“白溶,你何时去幽冥将姑姑找回来?”孟姜急道。
白溶笑而不答,不知他心中所想,手中仍是握着那断了的红线。
孟姜神秘地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然后便拉了我身后的小纨随便找个借口,一起离开了。小纨看看我,还是被孟姜拉走了。
白溶才道:“两日后四月十八,是紫薇大帝的生辰。”
我不明所以,他解释道:“紫薇大帝是众星之主、众神之本,到时天上各路神仙皆要去北辰宫朝拜。”
我恍然领悟,大小神仙都聚集在北辰宫,如此曜华和他的众多耳目自然无暇顾及我。是个逃跑的好机会。便与白溶相约在二十八天天门等他。
我疑惑地问他:“你帮我不怕司命追究你了?”
“呵呵,司命的确警告过我不要管你的事情。可我以为,”他低头看看那手中的红线道:“既是两情相悦为何不成全?难道要等到我与妘箬这般一个牵红线一个斩情丝吗?”
“你怎么,”我想了想,还是吞吞吐吐问他“怎么晓得我逃走是因……”
他似是看出我有些难为情,接过我的话:“青华帝君救这天下苍生,却独独救不了自己心爱之人。我与他,”他摇了摇头“终归是他比我还要苦一些。”
我不晓得这青华帝君与我和青玄有何关系,倒是隐约记得孟庸说起过。眼见白溶一副愈加惆怅模样,我想起了比这更要紧的。
“白溶,”我轻声唤他,“同我们一起回幽冥,这本就是一场误会,况且姑姑她还念着你。”
他沉吟道:“误会,不能用言语来解释,唯有以时间去证明。”
我心底一沉。
有风扫过,结缘枝头的牌子之间发出低沉的撞击声,其间夹杂着他微弱的声音:“她为我守着‘绾青丝’的誓言,我便在这里挽了情丝等她。等她看到我真心的那一日,就算是再等上四万年又如何?”
白溶说得这样坚定恳切,我也不好再劝他什么,只盼着姑姑终有想通的一日,不要让他再白白等上四万年。
也许今后我再也不会到这孤山之上,找白溶要了块小红牌子,写下“青玄、孟戈,相伴长乐。”我很少写这样规整的蝇头小楷,所以格外仔细。像那些善男信女一般,默念个仙诀郑重地将它送上解缘枝头,希望这不仅是我的愿景。
白溶送我下孤山时,我问他,为何结天下姻缘的地方要叫孤山。
他如我初见他那般倜傥模样,为我拂开遮住前路的枝叶,含笑道:“桃花之地,应有个清净的名字。”
孤山,孤独、孤寂之意,他的孤单是为了等一个女子,一个桃花树下的女子。
有朝一日,姑姑能再次回到这百里桃林,她自然明白:灼灼桃花,三千繁华,白溶想要的只有一个孟妘箬。
桃林间,孟姜和小纨正扑着一只蝴蝶,嬉戏声传来。小纨平日里少言寡语,竟也是个活泼的姑娘,曜华将一个花期之年的小姑娘□□成如老妇人一般不苟言笑,委实罪过。
孟姜得知我没能说服白溶去幽冥,朝我抱怨了好一阵,我只沉默听着没做反驳。因为孟姜不知,情爱是两个人的世界,能决定这个世界是繁茂还是荒芜的,唯有他们自己。
我们三人刚出了桃林,便看到司命朝着这里踱步而来。
孟姜见了他,迫不及待跑过去,又惊奇又欢喜:“司命,你怎来了?”司命是白溶这里的常客,我倒觉得这不足为奇。
司命看着孟姜,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笑意,虽短暂却也分明:“我见你不在神霄玉清,想你必定在这里。”
这,这司命是来找孟姜的?想来也是,小肚鸡肠的司命,也只有随和温润的白溶与乖傻娇憨的孟姜能相处的来。
“孟戈姑娘似乎有心事?”司命摇着扇子问我。
“啊?”我没想到他的视线从孟姜移到我这里来。
他见我没有回应,上前两步低声道:“你此生最不能负的便是长生大帝。”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似是警告我一般,不由得一个哆嗦,同时想起他那日差点说出有意隐瞒我的事情。
此时正是问他的机会:“为什么我不能负他?他害我等了他三百年,他在玉清风流快活三百年,而我却在幽冥苦守他三百年。”幽冥的那些鬼魂中我最听不得怨妇的唠叨,如今不得不装个怨妇抱怨着。
看着他鄙夷我的神情,又道:“你凭什么警告我不能负他?你倒是说说他这三百年干什么去了?”
话音刚落,司命收了扇子,握在手里,大有深意地望着我身后。
身后传来有清冷嗓音悠然响起:“你又在欺负我家司命,今日让我抓到证据,你可还敢抵赖?”
我转身,朝着曜华骂道:“你怎么鬼鬼祟祟的?总站在后面吓唬我。”
曜华还没回答我,便听到司命对孟姜道:“孟姜,我那里新拆封了两坛陈酿……”
“好哇,我们走!”孟姜等不及司命把话说完,便应了他。
再去看司命时他已转身离开,后面还跟着蹦蹦跳跳的孟姜。这素来乖觉的孟姜何时成了酒徒?所谓近墨者黑,若是再不离开这九重天,孟姜怕是要成为第二个司命了。
我幡然领悟,指着曜华道:“每次你出现的时候,都是司命将孟姜支开。你说,是司命故意为之?还是你有意指使司命这样做?”
曜华难得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语气却是云淡风清:“司命来这里找孟姜,我来这里找你。巧合而已。”
我才不信什么巧合,仍是揣着满腹怀疑审视着他。
他转而望向不远处的那片桃林,有些不甘心似的:“这百里桃林这样吸引你们,明日我在宫中也种上这些。”说完拉着我回玉清,小纨埋头跟在后面。
我甩开他的手,这次不能任他糊弄过去:“你还没有回答我,”止住脚步,坚守原地,继续逼问道:“你说,你家司命到底是何居心?你又……”
他终于失了耐性,截住我的话:“你走不走?”
我刚正不阿地摇摇头:“不……”
后面的“走”字还未说出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你放我下来!”任凭我怎么大声嚷嚷,他也不做理会。依旧我行我素地抱着我向前走。
他坦然道:“你若是想引起巡视的天兵和来往神仙的注意,我建议你再大点声。”
我立刻环视四周,除了身后将头埋得更低的小纨以外,到是没旁的什么天兵神仙。不过还是禁了声。
他看着我,闷笑两声:“我家司命怕是看上你家孟姜了。”
“什么?”难道解缘枝头,木牌之上那个“慕离”是司命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