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正文一: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是谁如此暴殄天物,将这堪比阳春白雪的曲子,配上如此不堪的词句?
是一个小孩子,很小很小的孩子。
白色的长衣上布满了旅途的风尘,已成了浅灰色。脚上的布鞋更与脚下的黄土滚成了同色,又裂了许多口子。跳跳荡荡,似乎永远没有平稳的时候。一双灵动的眸子,忽闪忽闪,东瞧西看,总像突然望见了有趣的东西。嘴巴一张一闭,唱着这古怪的歌,愉快地笑着,很是怡然自得。
可身材和相貌,昭示他已经进入了少年时代,况且,没有一个孩子,能孤身走在这十里不见人的荒山野岭!
这荒道单调到了极点,“只缘身在此山中”,过了山还是山,过了岭还是岭。这山与那山,这岭与那岭,都毫无差别,只有行路人心知,自己又走过了一山,自己又走过了一岭,自己在往前走。
这些秃山,这些荒岭,背总称为阎王岭。
阎王岭上多奇迹,许多江湖人来碰运气。有的大富大贵,千古传名,也有的身败名裂,让人扼腕叹息,而更多的无名之氏,则如这岭表的微尘,随长风飘散而去。
阎王岭上活跃着两种人,保镖的和劫镖的人,魏散本不是这两种人,他不过是顺着师父给的路线图一路走来的。几天中明里暗里的耳濡目染,终于明白了拦路劫镖是怎么回事。
魏散着实不懂正义与邪恶,他也分不清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在他看来,在阎王岭劫镖,应该是一件正常的事。
而有人攻击没保镖的他,这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
是夜,魏散路过一个拦路劫镖的现场,一把刀骤然劈来。魏散一愣,身子平移出三尺,道:“我不是保镖的。”
对方一招横扫千军:“老子是要命的。”
不正常的事,没有正常的道理可讲,魏散扬手送出几道风。
近处的几个人都不动了。
魏散开始动了,风开始呼啸了;魏散停下了,风声也止了。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阎王岭上又响起了这古怪的歌,魏散蹦蹦跳跳地找他的棋子。
找齐棋子后,魏散走向三辆满载金银珠宝的大车,与马进行了短暂的交流,三辆大车就顺从地跟在他的后面。
保镖与劫镖的人,都只能又惊又怒地看着他从容离去。
正文二:
魏散的路线图终止于泰峰堡,一个在武林里响当当、当当响的地方。
此时的泰峰堡,正在举办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
“兄台,我要包左手第七个棚子。”声音清脆,言语间带着未经人事的稚气。管场的人一愣,赶快接了递过来的银票。点了点,分毫不差。管场的人虽觉得奇怪,但毕竟是久在江湖阅人的老油子,也不多问,只将令牌交付,说道:“小兄弟,请。”
魏散点头笑笑,到了自己买下的棚子中,捡了个顺眼的位置坐了,悠悠闲闲地四顾望风。
武林大会的位置,固然是不便宜的。一个站座,也要纹银十两;有桌有椅的座位,至少要纹银百两;若高搭天棚,价钱自然翻倍。能租起一个棚子,可算一个帮会地位的象征。魏散却想不到那么多,他不过是要一片清净之地。一路弄来的银票着实“没用”,他自然毫不在乎。
“楚贤侄别来无恙啊。”一白发老者身罩藏蓝色长袍,神色慈和,颇有仙风。
“丘先生,”刚刚安顿下来的楚离连忙起身施礼。这老者既是江湖前辈,又是朝堂高官,自然不能不敬。
“慕容贤侄,齐贤侄……”丘老者与楚离这一行结拜兄弟,武林“十公子”一一见礼,然后道了声告辞,便带着自己的手下去了。
但不久,丘老者却去而复返,面带难色:“楚贤侄,老朽一行今日来晚了,这棚子已经尽数租出,你看——”
楚离知道,丘老者带的这几十人,无一不是江湖高手,更无一不是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自己这些兄弟,各个武林世家的公子,定不能让他们露台站着。于是赶忙道:“前辈们坐吧,我们这些年轻人出去找位置,四面风凉,不妨事。”这棚子大约能容二十个人,哪一方坐都宽敞,两方合用却实在难以挤下。
“那就多谢各位贤侄了。”丘老者笑道:“从这东去有个孩子独占了个棚子,我问他他说再无旁人。这孩子倒是单纯有趣得紧,你不妨去与他商讨一下,都是年轻人,坐一起也好。”
楚离一笑:“谢先生指点。”然后招呼兄弟们转向他处。
正值六月盛夏,暑气甚重。楚离见大家都皱眉,便按着丘先生的话向东走,走不多久,果见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独坐在一间凉棚中。
楚离走过去,轻声招呼:“小兄弟,小兄弟。”半晌竟没有回应,楚离心中微惊,急走几步上前,见那少年虽然坐姿端正,却正与周公相谈甚欢,不由得微笑,伸手去摇那少年的肩膀。那少年悠悠醒转,眼中却还是一片茫然神色,不由得略有些好笑,行走江湖间难间这般毫无防备之人。见那少年眼神渐渐清明,方才开口说:“小兄弟,我等到得迟了,想借你这棚子用用,租金全付,你看如何?”
魏散虽是在深山中长养,不喜喧闹,终究是孩子心气,这近半日的独坐已是无聊至极,巴不得有人声解闷。见楚离一身正气,人又甚是谦和,不由得心生好感,点头笑着答允了。
正文三:
这武林大会想来特别,需细说一二。这武林大会的初始便是因一位百晓生编了一部武学谱,兵器、内力、轻功等尽在其上。这武学谱虽说是公认的权威,却总会有年轻人不服,不时要较量一番,久而久之便有了泰峰堡这座擂台,后来又定下了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
在这武林大会上,武学谱各项武学排名第一的家族门派要派人来守擂,不服者可以上擂台挑战。若擂主战败,便要更换擂主,改写武学谱。这也着实是一种江湖盛况,故每次武林大会都是来者如云。
“楚大哥,这人又是谁啊?”魏散第无数次问。楚离为他讲了这半日江湖人物,两人已然甚是熟识。
“这位前辈尊名铁山川,是铁家现任家主。铁家以内力著称,铁前辈年轻时纵横塞外,三声断桥,着实是一代英豪。”楚家世代苦守边疆,对这些义助收边的江湖人士不由得多了三分敬佩。
说话间,铁山川已然和他的挑战者,一青年大汉,分立在擂台两侧。
那青年大汉向前走了几步,脚下青砖尽裂,铁山川却只是淡然一笑:“兄弟内功已有大成,只是这内功,却似乎并非是这样用的。这样吧,我们来握个手吧。”
这话实则刺耳,但从铁山川嘴里说出来,却偏偏真诚的让人无可发作,那大汉也只得再上前几步,伸右手与铁山川的左手相握。
握手,无论是比力量还是比内功,都是最简单的方式。也是少有的一种让比试双方心知肚明,但旁观者难辨胜负的比试方式。今日旁观者就只见二人相握一阵,便各退一步分开。那大汉却变得极为恭敬,口尊“前辈”道:“铁前辈,小子今日得罪了,小子多谢前辈指点。小子听闻前辈至今尚未有传人,不知前辈可否能列小子于门墙?”
铁山川轻叹一声:“兄弟言重了,兄弟的内功确有大成,我怎敢妄自称师?又况且,我铁家确有规矩,内功心法一脉单传。当日我已将这内功心法传授了小儿铁安,虽说小儿已失踪多年,我这个当父亲的却还总能感知到他。唉,执念不散啊!不过兄弟,假以他日,我过世而安儿未还,你前来敝舍,我铁家甘愿将内功心法双手交付!”
“不敢,不敢,铁前辈,这我可万不敢当。”二人又客气了几句,携手跃下擂台。
“请暗器的擂主,花家派人守擂——”台上的声音远远传来。魏散跳起来,笑道:“楚大哥,我上去守擂了,去去就来。”话音未落,人已经飞远了。
暗器花家,他,他竟是花无的徒弟。楚离不由得一时失神。如此,却也难怪。
来到擂台下,魏散并未走擂主应走的梯子,一跃而上。台上人尽不识魏散,便问:“小兄弟可是为花家守擂而来?”
“正是。”魏散答道:“在下奉师命前来守擂。”
“小兄弟可是师承花无花先生?”
魏散似有些迷茫:“师父就是师父,师父的名讳我是不知的。”
“那敢问小兄弟尊名。”
“在下魏散。”
“未散?可是花未散?”
“我只知师父称我魏散。”
“原来如此。小兄弟,你可否露一手,让我们见识一下花家暗器?”评议的人略作商议,由其中一人提议道。
魏散略一点头:“献丑。”
两手轻扬便打出了满天的黑白子,奇的是黑白子经过多次碰撞后竟渐归为一黑一白两条长龙,摇头摆尾向着南面的防暑水缸飞去。
每一枚棋子都点了一点水,然后向东西两侧的观众席飞去,撒下一条水线,然后依次飞回擂台,由魏散一一收起。
这两条长龙本该尽数收入魏散手中,但观众中难免有好奇者触了一二。魏散设下长龙阵也未尝全然无意,前子被阻时后子可施力相送。此处众人只是观武,断不会有人有意捣乱。于是棋子虽尽数飞上擂台,却不免有几枚散落于地,其中一枚落得较远,恰落在擂主的台阶上。魏散略一犹豫,却也不上前,只用手指轻弹地面,那枚棋子便飞了过来。
见他收完棋子,评议人不由得感叹:“小兄弟果然是花家新秀,花家有继,可喜可贺。哪位要挑战,尽可上台来了。”
三遍问过无人答言,魏散便从台上一跃而下。下一个上台守擂的,恰是为轻功的擂主平家守擂的楚离。
正文四:
还未等楚离起身,一阵黑旋风已经刮到了台上。
“在下盗黑子,前来挑战。”
轻功,似乎也不是这样用的吧,楚离心中暗想,面上却仍是平和。他动了,每一步都似踏得很实、很稳,却瞬间就从台下到了台上。
“在下楚离,奉师命来为平家守擂。”
“好啊,小娃子,你划出道来,我盗黑子与你比试一二,看我这穿花绕树,可比得上平家的流雪回风。”
楚离微笑,正要回答,却听台下一声脆笑,抬眼望去正是刚下擂台的魏散,只听他笑言:“这位盗兄,你能不能从楚大哥这面的梯子走下来再走上去?”
盗黑子不屑地哼了声:“一丈擂台,梯子只是摆设,我盗黑子不屑一用。”
魏散仍笑:“盗兄已见,在下亦可不用梯子上下擂台,可走这梯子,却比直接蹦上擂台难多了,盗兄怕是做不成的。”
盗黑子又不屑地哼了一声,却似乎不愿意与魏散多争,径自走到楚离这边的石梯前,施展轻功便往下奔——
“轰——”
一片烟尘灰末散尽,只见那盗黑子灰头土脸地坐在碎石当中。
“你——好啊!”盗黑子怒极反笑:“老子认栽。”说话间站起身,化作一道黑旋风离开了比武场。
楚离在台上微微叹气,遇到这种对手,怎么都免不了结梁子,只是将魏散也牵扯进来,他却是一百二十分不愿的。评议者问了三次无人挑战,楚离便飘下台,携了等他的魏散回去。
“铁前辈的功力实在太深厚了。”好不容易等到楚离应付完自家兄弟的盘问,魏散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这是自然,魏散,你的眼力却好得很。当初我见你一跃而上,还道你只是无心。”楚离亦感叹道。
“当初确实是不确定。”魏散谦逊地说。
铁山川上台时不动声色地将石阶内部粉碎,外观却几乎无恙。此后他跳下擂台,魏散发觉石阶不大对头便不敢冒险,用轻功回避了。楚离踏上石阶时就发觉不对了,好在他正运着平家的绝世轻功,也就没出什么大破绽。可魏散离得太近,看到了楚离踏过石阶后会有少量的石粉漂浮,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引盗黑子出了大丑。
“对了,魏散,你着实应该问问你师父,你究竟名魏散,还是名花未散。”过了一会,楚离道。
“这很重要吗?楚大哥。”
楚离一怔,半晌才道:“你的身世,对你自己而言,也许很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