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 / 1)
引子1:初夏,透过窗子,映回了满眼盛开的花。清凉又柔软的微风在小屋中悄悄流转。虽然午后,但阳光慵懒,毫不刺眼,恰好在书页上投下一片灿烂。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读到这,魏散不由得摇了摇头,难以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不管不顾弃身锋刃呢?歪倒在竹席上,打了个哈欠,随意地将书扣在一边,魏散用目光追着窗外翩翩起舞,追逐嬉闹着的对对蝴蝶,口中似无意识地背着:“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师父似乎很喜欢这首诗啊,所以,就背下来吧。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应该是全记下来了。魏散抓起扣在一旁的书草草扫了一眼,合上书,只听得嗖地一声——书平平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在桌边。
午后的阳光,真暖和;午后的清风,真舒爽;午后的魏散,想睡午觉了。
于是,在光与风的包裹中,魏散安适地睡着了。
这一年,魏散六岁,他的生日,在初夏。
引子2:“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今天又这样单调枯燥地走了多少圈,着实算不清了。脑袋中装满刻板杂乱的步法,还要塞下“白马”,已经够让自己吃不消了。
楚离不觉叹了口气,出身于将军世家,本当“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像祖先,像家人一样在沙场上纵横驰骋,建功立业。可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奉着那一纸皇命诏书,跟着那一位武林前辈,学着那一套绝世轻功。日日按规定的步法走圈,已走了整整三年;青石板铺成的练习场,亦磨出深深浅浅的印痕;传世的诗书词句,不觉间背下许多;唯有这绝世轻功的效果,连半点都未窥到。
已是深秋,风萧瑟,割在脸上,又侵透了单衣。楚离无缘棉衣,亦有整整三年。
三年来,每至深秋,楚离想家想得分外。他的家远在北方,是比这里更寒冷的边陲,却是暖心的想往。他想念着幼时被母亲裹成棉球,让家人轮流抱着,在篝火边等吃烤肉的情形。记忆中的一切都是暖的,温馨的,值得……
“啪!”是皮鞭抽打在身上的声音,疼痛感真实地传来。楚离苦笑,因为回忆涌出,不觉走了神,所以不是步法错了,就是诗背错了——总之,一定是错了。
的确错了。
他楚离从未想过要成为“侠之大者”,他只愿作个真正的将军,“弃身锋刃端”、“捐躯赴国难”。
可是,无论如何,步子还要走,诗还要背,风依旧刺骨地寒。
这一年,楚离十岁,他的生日,在深秋。
引子3:这驿道僻静,甚至荒凉,可他偏偏离皇城很近,近到让人吃惊。
一位中年人,在这驿道上走着。
这位中年人步履坚实,神态平和。所以,他看起来走得并不快。
可是,相隔不过一里的马车,从京城随到此处,仍追不到这中年人半点影子。
马车飞奔尘土飞扬,这中年人却不会带起一丝尘土,他要去访友,而不是逃亡。
驿道旁是山,很高又不高,很大又不大的山。山的某处有一条裂缝,很窄很窄的裂缝,中年人就从这裂缝中挤了进去。
挤了十余米,到了裂缝的尽头,中年人把手伸到身边的一个小洞中,拨响了铃铛。
铃声响过不久,中年人面前的巨石慢慢移开,他从巨石移开的空隙中蹿了进去。
身后,巨石缓缓关闭了。
山谷中的景色很美,绿树红花。
中年人与一位黑衣人对坐在一间草庐前的石桌旁,石桌上放了百余个黑白子,对弈的是黑衣人的左手和右手。
“他……”
“他怎样?”黑衣人淡淡地问,放下一枚黑子。
“他很好。”中年人叹息,那个孩子,的确“很好”。
“很好。”黑衣人玩着手中的白子,自语似的说:“就要开始了。”语未尽,棋子已从手中飞至棋盘。
“你,还不准备放下吗?”中年人有些迟疑地问。
“有些东西,放不下。”黑衣人有些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怨念未散。”说着,两枚棋子先后飞落棋盘,黑衣人的笑凝在脸上,开始掩口小声咳嗽,良久。
“你的病……”看黑衣人渐渐止住咳嗽,中年人担心地探问,却欲言又止,亦是本不知想问得什么。
“宿疾,又能怎么样。况且,纵是寻医,天下又哪有比我更好的医生。”黑衣人越发惨白的脸上泛起了病态的酡红,却又带了几分嘲讽的笑意。
“你……”中年人只得无奈:“他……”中年人还是说不出想问什么。
“你舍不得他?”黑衣人淡淡地问,取回一枚白子。
中年人一怔,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摇了一下头,说:“他,不是坏人,他,做不成坏人。”
黑衣人简短地答:“我知道。”又收了一枚黑子。
“那你——”
“他懂什么是坏人吗?他懂什么是坏事吗?”
中年人怔住了,呆呆地看着黑衣人接连收回棋子。
“如果,我让他做坏事呢?”虽是问句,却是毫无疑问的语气。
“这件事,我决定了。”
中年人懂了,他不再问了,那人决定的事,毫无余地。
沉默,沉默,沉默了好久,黑衣人突然问:“他呢?”
“他?”中年人不解。
“楚离。”
“你居然记得楚离?!”中年人讶异。
黑衣人不答,仍一枚枚收回棋子。
“他很好。”中年人想了想说:“他站对了位置。”
“这个世上,他还有位置。”黑衣人惨然一笑,回手射灭了油灯,淡然道:“夜凉天晚,我休息了。”
中年人点点头,等黑衣人回房后,他才举步,无意间看到石桌上的棋局——只余两子,一黑,一白。
这一局棋,下了一十四年,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