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种情(1 / 1)
微雨燕□□。
双思执一袭白衣,慵懒地伏趴在窗栏上,目送天边双燕杳去无踪。
轻盈的细雨擦过脸颊,是微微的痒,淡淡的凉。
一边臂膀被压酸了,双思执又换了另一边臂膀压着,就是不起身,整个人瞧着春慵聊赖,柔若无骨。
突然一双臂膀从后环过,双思执咯咯笑了起来:“有点儿痒,湛哥哥。”
裴铭湛也笑,笑而无声,也不松手:“那是因为我抱得还不够紧。”
果然,他加重了力道,双思执就不觉得痒了。她没再说话,只是浅浅笑着。
裴铭湛看着她盈笑的侧脸,一点点感受她的变化。
这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那日她当着顾陲城的面言之凿凿地说要下嫁于他?还是之前在九霄寒山上清冷度日的时候?抑或是风雪崖上落入网中的那一刹那?
不,是在更早更早的时候,早到让裴铭湛依稀觉得,恍若隔世。
那时顾陲城刚刚逃出九霄不久,他暗中监督他,没料到,这个幼时的青梅竹马竟是不期然地走入他的视线。
他看她那时娇憨如花,冶艳如妖,带着一身喜气与鲜活嫁给了顾陲城。那时候,他是想现身阻止她的,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顾陲城追求的是温暖却不懂爱,她嫁给他注定不会幸福。可他终究没有阻止她。
为什么呢?现在想来,理由倒是幼稚,那点儿微末的怨恨与嫉妒,他就始终没能迈出那一步。
此后,他冷眼旁观,看她的喜气一点点儿缟素,鲜活一点点儿沉寂,看她将爱与恨一起葬进心中的未亡坟,一步步让自己桎梏在生杀堡的牢笼里。
八年。他叹她怜她悲她,可他依旧袖手,直到等到他想要的。
终于,受孕之危与顾陲城迎娶青楼女子的双重打击让她彻底沉沦。那满腔恨意,足够多,足够重,足够狠,足够,击毁顾陲城。所以,他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与她携手,拉起背叛的序幕。那时候他想,她助他彻底溃败顾陲城,他会回报以珍惜与爱护。却无关乎情爱。不过是弥补罢了……
他拥抱她的那一夜,美好得不可思议。由于游微罗的缘故,他于房事上简直畏之如虎,更对女人抱有一种微妙的抵触。可那一夜,她的泪水与汗水沾满他的手掌,他们发肤相黏,水|□□融,是他平生第一次尝试了如此主动又简单的性|事。
不过,也就如此而已了。
然后——
她让他心惊。
她嫁给顾陲城八年,就足足被他背叛了八年。这种耻辱与痛心,是言语难描的。可她的反应却让他心惊!她竟然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甚至能够直面自己的感情,并为之拼搏努力。他笑她的傻,嘲她的痴,可最后,却不得不说一声佩服,那份对爱情的坚贞与执着,决绝与不悔,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惊心动魄。
他努力地在她身上寻找幼时的影子,想要重温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却被现在的双思执迷惑住了。他开始感觉到嫉妒和不满足。不满足于她的愧疚,想要更多,嫉妒她对顾陲城的爱,渴望到极处,他甚至无数次地幻想着他就是顾陲城,可以被那样绮丽无双的眼睛注视着,可以被那样深厚的感情沉甸甸地压着——那是一种,因爱而活的感觉!
爱情,就是这样地突如其来。
他以为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顾陲城通情明爱,他以为她是一计釜底抽薪想要与顾陲城重归就好,可她却又让再度他大吃一惊。
她爱顾陲城。可她自从背叛那天起,就没想过要破镜重圆。她的背叛就是明明白白地离开。可她的骄傲与自尊,以及爱情,决不允许她就那样无足轻重地离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的离开铸就顾陲城的终生悔恨,而顾陲城的终生悔恨,将成就她这一生一世举世无双的爱情。
而现在,裴铭湛看着双思执,她的笑容温温浅浅,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好——她爱过,痛过,恨过,疯过,执着过,努力过,最后,她释然,是真正的释然——因为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爱情,完美无瑕,举世无双。
长久的宁静,让双思执忍不住回头:“湛哥哥,你在想什么?”
裴铭湛喃喃:“举世无双……”
“什么?”双思执诧异。
回过神来的裴铭湛一笑带过:“无他,不过是观人有感罢了。”
“哦?”
裴铭湛含笑看她道:“倾国倾城的佳人,可不正是举世无双?”
双思执眼珠一转,道:“连九霄主裴大人都如此说,那我这佳人就受之无愧了。”
裴铭湛佯作诧异道:“咦,你怎么就如此肯定我说的佳人就是你?”
又是几句调侃,随后相顾而笑。
说笑间,楼下遥遥琵琶音起,歌声婉转又不失大气:“锦都绣水繁华地,白衣纤纤颜如画。殚精竭虑解了百姓事,宵衣旰食平了天下危。朝上话江山,战场定封疆,有功于社稷,泽披盖南朝。都道是少年郎,不料是错把红妆作须眉,原是美娇娥!”
双思执府身探望,楼下绣江水上不知何时飘来一叶轻舟,淳于明慧依旧黑纱覆面,坐在舟前,抱着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低眉信手续续弹。
绣水两岸的人越聚越多,不一会儿就站满水堤楼阁,一个个俱都抻长了脖子争相探看。
“她又想做什么……”双思执喃喃。
“思儿识得她?”
双思执点头,又摇头:“数面之缘而已。”
裴铭湛道:“每想到这锦都歌魁竟是女相话楼的人。”
“女相话楼?”
“不错,女相话楼。”没等双思执继续追问,裴铭湛就道:“思儿可知先帝在位时的一代名相严霜?”
“略有所闻。据说先帝荒淫无道,民心不属,地位岌岌可危,多亏了这严霜严丞相横空出世,不仅稳住了先帝根基,还开垦良田,兴修水利,广开言路,轻徭薄赋,造福于百姓,深受百姓的爱戴。据说,第一个替朝廷一统西南混族之地的就是这位丞相,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又被滇王割据一方。不过这位丞相似乎身体不好,年纪轻轻就一病呜呼了,先帝特将其破格葬入帝陵之内,以示皇恩。”
“嗯,”裴铭湛略略颔首,随即接着道:“可在数月之前,丞相严霜是女子的消息突然风靡南朝,酒楼茶寮之中都议论纷纷,随着后期各种证据浮于水面,丞相女扮男装一事已是言之凿凿了。而女相话楼正是据此应运而生。”
双思执沉思:“这世上,巧合的事情实在不多。”
“的确,不过照目前看来,女相话楼的用意,是在施压朝廷,让朝廷承认女相一事。”
双思执凝眉不解:“这又是何意?莫不是还让朝廷允许女子入朝为官不成?”她随口一说,抬头,却撞进裴铭湛满含赞许的眼。
“还真是如此?那背后之人说不得就是个女子了。可是又是那个女子有如此大的野心与魄力?”
裴铭湛又伸手推了推窗子,目送轻舟一叶,歌女拨弦,逐水远去。
两岸的人潮也随之推涌而去。
“这女子,你认识。”直到下面又恢复一片开阔,水天一色,裴铭湛才缓缓道:“我原本还不是很清楚,而现在,我却全都明白了。”
“湛哥哥明白什么?”
双思执抬眸而问,却见裴铭湛竖指抵唇,示意静声。
先是不解,随后听到门外木梯上响起咯吱之音,双思执更是诧异:这全二楼都被她和湛哥哥给包下来了,此刻又会是谁来?
不速之客却很有礼貌。叩门的声音轻轻响起。
裴铭湛拉着双思执从窗边坐到桌边,又斟了两杯茶水,递给双思执一杯,自己又轻抿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请进。”
来人,也是认识的,却是不熟。
女相话楼的右护法,叶卿。
上次离得有些远,双思执没瞧清楚,这次近距离观察,这叶卿白衣翩翩,文质彬彬,倒是一表人才。右护法都有如此风采,那楼主又当如何?而且,还是个女楼主?双思执遍数自己所认识的女子,也没能猜出到底何人。
“九霄主,双夫人。”叶卿拱手作礼。
裴铭湛开门见山:“所来为何?”
叶卿又是一礼,道:“我家楼主特邀九霄主与双夫人叙旧。”
双思执意味深长:“叙旧?”
不等叶卿答话,她又似笑非笑:“我自认为有旧可叙的人,实在不多。就不知你家主子是不是其中之一?”
叶卿老神在在道:“能解令爱身上蛊毒的旧,算不算的上是有旧可叙?”
双思执微讶,侧头瞟了眼裴铭湛,却见他端茶轻啜,眉目无动,显然是早有所料。
叶卿摇着扇子,一下一下地扇着,显然是胜券在握。可又等了良久,只见九霄主稳坐如山,浅斟慢饮,双夫人眉头略蹙,若有所思,可两人竟都没有再进一步详问或是移驾的意思。
“啪”的一声,扇子一合。叶卿疑惑道:“莫非二位都不想再知道什么了吗?”
裴铭湛放下茶盏,浅笑道:“既如此,你还在等什么?”
叶卿一怔,随即大笑:“倒是在下的错了!九霄主,双夫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