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五十三)岁岁年年人不同(1 / 1)
宽大的檀木桌上铺着整张宣纸,一旁的熏香炉散发着龙涎香特有的味道,弘历正在静心作画,弘轩站在桌前细细观摩,唇角噙着一缕似春风化雨露的笑容。
吴书来躬身端着食盘缓步走进,“皇上,这是娴妃娘娘送来的玉藕琼脂汤。”
弘历继续作画,忙问道:“她可走了?若是未走,便让她进来。”
“娘娘怕打扰皇上批阅奏折,便只让奴才亲眼看见皇上喝了汤,将玉蛊送出去便好。”
弘历抬头望了眼殿外,想着冰天雪地,伊人独立,一种怜香惜玉的感觉瞬间充斥着他的心扉,“快传她进来。”
男人都是怜香惜玉,他们可以情不自禁的去同情、关怀一个可悲可怜的女人,更何况是静娴这样一个绝色倾城满腹才情的女人。
弘轩的心里是实实在在的疼,爱就是心疼,一个人可以喜欢很多人,但是只能心疼一个人,他为了她整夜胡思乱想,为了她提心吊胆,他为了这份荒唐的感觉拒绝了多少少女敞开的心扉。
静娴踏入殿内,便觉得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墙角花瓶中插着的红梅烂漫乍眼,定是沁雪所折,他看着弘轩冲自己颔首一笑,便停住脚步,俯身作了个揖。
混搭着□□相间的落英锦裘裹着她纤柳般的身姿,举手投足都胜似凌波仙子。弘历丝毫不顾及一旁的弘轩,牵着静娴的手来到桌旁,“手这样冰凉还在外殿站着。”
静娴面若桃蕊,颔首,瞥着一旁的弘轩,挣脱了弘历的手,轻声呢喃:“莫让王爷笑话了。”
“哈哈,那便让他羡慕去吧,谁让他不赶紧找个福晋。”
弘轩竟然不知皇上何时对静娴这样亲昵,他一直认为皇上只是喜欢她的美,但现下看来并非如此简单,饶是这样一个一心一意聪慧狡黠的女子在身旁,谁会不动心呢?可皇上曾说过“今生墨心之位,无人能及”,这指的是皇后的位子,还是在他心里的位置呢?若是后者,又何必招惹另一个女子。可不招惹,她也不会快乐吧,他看着人家在那里卿卿我我,而自己却煞费苦心的为当局者惆怅以后的残局。
弘轩一撇嘴,笑道:“哪那么容易找到?你们只管将臣弟看作透明人儿就是,大不了臣弟先退下。”
“你哪里去?朕还要你在这幅画上题首诗。”
静娴伸头一看,几朵青莲跃然于纸上,未干的墨迹还散发着墨香味,含苞欲放之态羞涩如佳人,悠然盛开之态如贵妇的新妆,浓密的荷叶相接,湖水潋滟,这一幅莲子清如水呈现自然之态,甚是美矣。
弘轩喝了口茶,暖了暖手,对弘历说:“有如此才情的人在这儿,臣弟可不敢卖弄。”
弘历爽朗一笑,“老七甚少佩服人呢,娴妃可是头一个。来来,你二人一起想想。”
静娴含羞凝思,弘轩深思不语,缓儿,两人齐齐出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说完,两人先是一震,互相看了下对方,又忙错开交汇的眼神,等着弘历开口。
弘历带着些许差异,而后便是一声朗笑,“好,好。”
弘轩心底沁出丝丝甜蜜,如大草原上撒欢的小羊崽儿,可面上仍故作神态自若,“臣弟竟与娘娘‘英雄所见略同’了。”
弘历持笔沾墨,柔韧的手腕轻巧的在纸上挥洒自如,龙飞凤舞的字体便展现在眼前。他放下手中的笔,抬眸含着一丝邪笑,说道:“朕与太后也是‘英雄所见略同’。”
弘轩一看弘历面上露出的坏笑,便知不好。
“陈世荣家的千金可是名门闺秀,二八芳华,又是德才兼备的女子,朕与皇额娘正好不谋而合了。”
静娴一听,便知是要为弘轩说亲,虽是捂嘴浅笑,但是仍旧好奇弘轩的答案,于是巴巴的望着他。
弘轩被两人这么一盯,莹白的玉容顿时变得如同上了胭脂色,他结结巴巴的说:“那个……皇兄……不可下旨啊,下旨就是逼婚,你怎忍心让先皇后在天上不安?”
“朕真是不明白了,你啊你……朕不下圣旨,可不敢保证皇额娘不下懿旨啊!你自个儿去同皇额娘说去吧!”
弘轩风趣说道:“皇兄若是想帮臣弟,不如自个儿收了陈世荣的千金。”
静娴一怔,望了眼弘历不语,弘历未想到弘轩将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他突然“面色转阴”,弘轩忙想找个借口溜走,只见吴书来掀帘通传,“太后娘娘有请王爷去慈宁宫。”
弘轩的眉间瞬时蒙山了一层愁容,他自小与弘历要好,对太后虽也亲切,但却不如自小带大他的孝敬宪皇后亲切,不过他也称呼太后一声“皇额娘”,虽然称呼一样,却似隔着千山万水。
弘历一听,顿时有种得逞后的笑意,你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静娴看着弘轩要走出,自己也跪安退下了,吴书来临放下帘子时,静娴听到弘历说了句“晚上朕去永寿宫。”她便抿着笑向前走去。
阳光明媚,狭长的宫道上映着两人的影子,曾几何时,他们亦是这样走在宫道中,那时,她是福晋,她是阿哥,现在,她是娴妃,他是王爷,以后呢?他们不会有相交的一天,如同地上的影子隔着一步之遥,这一步,便是沧海桑田。
午后朝阳射来的光刺的静娴微眯双眼,她还是想问出口,“皇上与太后同时看上的人定是知书达理,王爷为何不看看呢?”
阳光照耀在他的侧脸,那高挺的鼻尖英气勃发,深情的黑眸弯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我要娶的人必是我愿倾尽一生爱她、护她之人。”
静娴生出一份难以言表的心情,这样痴情的男子若是遇不到那样的女子,必定会孤独终身,未想到自己寻觅了一生的痴情人,竟然出现在帝王之家。她叹了口气,的确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还未相见,王爷又怎知她不是你倾尽一生所爱之人呢?”
弘轩抿唇,深陷的唇角似窝着蜜般甜美,他扭头看了眼静娴乌溜溜的眼睛,又是一笑。静娴眨巴眨巴纤长的睫毛,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他眼底欲语还休的样子,似乎又隐约猜出些什么。
几日后,听织锦说,福建闽县等多地发生风潮灾,弘轩亲自请命去安抚流民。静娴总认为他是故意躲开这门亲事,竟然弘轩不在京城,皇上与皇太后索性也作罢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静娴从养心殿走出时,听见永琏在背着这首诗。小小的娃儿,只懂得死记硬背,但却不知其中滋味儿。看着面前的永琏,静娴想着永璋也该长大了,回到殿中,她让织锦将自己亲自缝制的小袄送去钟粹宫,又顺便让落微将貂皮的暖手筒给沁雪送去。
落微面色犹豫了下,旋即说道:“不如奴婢将这夹袄送去钟粹宫,路过沁秀园也可折几支青梅供主子赏玩。”
“本宫是怕你笨嘴拙舌反而惹恼了柔儿。”
“主子放心吧,姑娘跟在主子身旁这么久,早就耳濡目染了,娘娘的才情咱们也是学到了一星半点。”织锦婉转说道,忙将夹袄递给了落微,自己则捧着暖手筒,待看到静娴微微一点头,两人才走了出去。
织锦去了翊坤宫后便在元华门等着落微,见落微讪讪的抱着包裹走回来,微微摇头轻叹了一句:“纯妃还是未收下?”
落微撇嘴,两片薄唇抿成了一字型,一阵冷风吹过,她紧了紧领口,生气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我真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昔日主子如此待她,未想到她气性如此大。”
“主子与纯妃位分平等,更何况纯妃还有三阿哥,现下别说主子了,就是看见贵妃,纯妃也是冷冷的,看来上次一事,的确是惹恼了她。”织锦接过落微怀里的包裹,小声说:“待会回宫,不可瞎说,别又惹主子伤心。”
落微点了下头,不语。
静娴看着落微有些委屈的面庞,又看着织锦手中的包裹,早已是意料之中,她生涩一笑,让织锦放回了老地方,那一箱小孩子的衣服都是静娴亲手缝制,每当被柔儿拒绝时,她便放在了箱底,现下已经是满满一箱子了。
织锦支开了落微,添了壶新的安神茶,“贵妃看见主子缝制的暖手筒很是喜欢呢!”
静娴低眉一笑,望着落微出门后,才不解问道:“落微何时竟与贵妃如此疏离了?”
织锦眼中一滞,知道骗不过静娴,便如实奉告了,“自打上次子乔师父来过,姑娘便不似往日走动于翊坤宫了,不过,奴婢想着,姑娘的心思并无恶意,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都是卑微的,更何况她要天天面对着子乔师父的心上人,贵妃这样完美之人,旁人见了都自惭形秽,何况姑娘呢?”
“唉,本宫总希望她可以找个门当户对之人,奈何她眼界太高,师父这样的男子若真心待一人,哪怕山无棱,天地合,他也会追随不相负。她这样便是往火坑里跳呢!”
“世上的痴男怨女何其多,主子亦是懂得,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
昏黄的烛火轻颤,地板上投着两人的影子,静娴举起茶杯踟蹰道:“她自小便跟随在本宫身边,本宫真不忍她孤独终老,哪怕嫁给一个随从侍卫,两人举案齐眉,平安终老,难道不好吗?若非本宫嫁给皇上,她的人生怕也会好些。”
“命里有时总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跟了主子便是奴婢们的命,主子若好,奴婢们便好。”
花瓶中的梅花雪白重瓣,只是花的萼片为绿色,这是极其珍贵的绿萼,现下被移植在沁秀园,她心里重复着“沁秀园”,便想起皇上说的那句话“春季可看桃花芬芳,夏季可看栀子白如霜,秋季便看菊花出彩,冬季便闻青梅漫天香”。是的,她要做那份稀有的珍贵。
静娴冲织锦一笑,仿若漫天飘散的花瓣,甜滋滋的万里飘香。
空旷的殿内冷清清的,即使放了几个火盆,每每刺绣时也会冻得纤手冰凉,庆贵人淡然的缝好最后一针,一朵菊花傲然盛开,清净高洁如男子般沉静内敛。
“主子,皇上今日宣了王爷进宫。”雨筝本不想告诉庆贵人,但看着她每日心心念念的样子,心中的确不忍。
庆贵人面露喜色,猝然站起,如一片宁静的白云不安的搅动着一汪湛蓝。她将刚刚绣好的钱袋别在腰间,紧了紧身上的星漫云湖锦裘,忙向通往养心殿的夹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