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四十九)山有木兮木有枝(1 / 1)
温暖的阳光普照紫禁城,冬雪渐渐化去,房檐上尖尖的冰凌滴着水滴,弘轩穿着朝服,踏着有些泥泞的宫道往养心殿走去。
“臣弟见过皇兄。”弘轩一撩朝服的下摆,露出有些被雪水染湿的朝靴。
“快起来吧,数月未见,七弟还是神采依旧,边境苦寒,朕见七弟是瘦了些,今晚你便留在宫中用膳,咱们不醉不归。”弘历放下手中的朱笔,靠在龙椅上捧着暖手炉说道。
“这是好,若说边境的苦寒臣弟自然能克服,可这边境无好酒臣弟便最难忍受,皇兄刚刚一提,臣弟的酒瘾便上来了。”弘轩笑着摸了摸肚子。
弘历朗笑开口道:“哈哈,好好,吴书来,还不快快准备。”
半晌,御膳房便麻利送来了道道精致的佳肴,奶白枣宝乾果等四品,莲子糕饽饽等四品,翠玉珍珠笋膳汤一品,桃仁允鸡丁、百花鸭舌、金扇烧圆鱼、桂花酱鸡御菜四品,烤扇鱼、烤金展翅两品,再加上应时水果拼盘、膳粥,美味佳肴喷香扑鼻。这桌上最乍眼的便是托盘上的青花瓷酒壶。
弘历见弘轩已经蠢蠢欲动,便指着酒壶说道:“这是良酝署新制的玉泉美酒,快看看能不能解了你的酒瘾。”
弘轩举杯细品后,忍不住赞道:“好酒,好酒!此酒甘甜不烈,唇齿留香。”
“此酒是取春、秋两季的玉泉水,用糯米一石、淮曲七斤、豆曲八斤、花椒八钱、酵母八两、箬竹叶四两、芝麻四两造成的。朕这便让人送些去你府上。”
弘轩笑着起身一拱手,“谢皇兄赏赐。”
弘历摆了摆手,让弘轩坐下,笑着说:“这哪里算得上赏赐,七弟亲自去边境勘察,将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朕当然是要论功行赏。”
“臣弟不辱皇兄使命便是大幸,哪里还敢讨赏。”他手持酒壶,将酒杯斟满,狐疑问道:“皇兄竟然知晓此酒的配方?”
“朕原本不知,是昔日与娴妃用膳时听她提起。”
听罢“娴妃”两字,弘轩心中便泛起层层波澜,一别数月,心中一直牵念至深,略闻纯贵人和贵妃都被禁足,不知她过的可好,但看皇兄提起娴妃时面色不改,想罢她过的还算安稳。
弘轩扯开唇角,说道:“皇兄一直夸赞娴妃的才情,如今听来,娘娘除了对诗书文墨精通,对旁的也是通晓。”
“谈起她,朕当真是有一事要七弟帮忙。”
弘轩疑惑道:“哦?何事?”
“下月便是她的生辰,朕正不知送她些什么贺礼,你打小主意多,朕只好拜托你了。”两人如小时候家常闲谈般随意。
弘轩略一思忖,开口道:“臣弟也只能尽力一试,但不知能否合娘娘的心意。”
弘历一笑,叫吴书来又上了几壶酒,两人不谈国事,谈的是昔日的风采依旧,它日的万里河山。
承乾宫院子里的红梅灿若晚霞,嘉贵人坐在桌前绣着一条丝帕,聘竹挑拣了一条浅粉色的绣线递给嘉贵人,说道:“主子真相信海贵人说的那些话?”
“本宫自然是相信,可旁人信不信本宫就管不着了。”
聘竹不明所以问道:“此事若属实,海贵人为何不独自邀功?而非要拉拢主子呢?”
嘉贵人拍了下聘竹的脑袋,嗤笑一声:“跟本宫这么久,你竟不如月汐聪明。你可还记得仪答应一事,本宫可是被皇上责罚了,现下她拉拢本宫,无非是认为独一人之力,无法说服众人,再就是……日子还有那么长,若是一个人在幽幽深宫煎熬那是何等的难?”
聘竹听着嘉贵人夸奖月汐,心里闷闷的,“那……主子是何意思?上次裕贵太妃言下的意思便是让主子栽培些自己的人。”
嘉贵人冷静沉着开口:“等此事结了,才可看出海贵人是何种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她将腿上的暖手炉放在一旁,看了眼脚下桌旁的炭炉,“本宫不得不佩服内务府的奴才,饶是皇上这月比上月多来了几次,本宫这便换成了上好的炭,怪不得本宫觉得有些热了。”
聘竹道:“是啊,内务府新移植的那几株红梅,明艳艳的比朱砂还红,真真是好看极了。”
嘉贵人抿唇一笑,若想日后都这样逍遥自在,便要侍候好皇上,更何况她不仅仅是为了争宠,她对皇上的爱不比旁人少,只要他要,她便以命相赠。
静娴得知皇上要为自己办生辰宴时,便立即推却了,虽说贵妃办理生辰宴以节俭为先,但也耗费了些国库的银两,适逢又遇多地灾情,她是不想再如此铺张浪费。更何况她与皇后的生辰只相差两天,宫内总不能办完一场又办一场,索性还是以皇后为先吧。弘历拗不过她,也只好允了。
乾隆二年二月初十,静娴本以为这一天依旧会如往昔般平凡的度过,织锦早早便命人煮了两个鸡蛋,待为静娴梳洗着装后,才端到她面前。
“一大清早的,落微跑哪儿去了?”
“她一大早便去采集露水了。主子今儿芳诞,该去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织锦提醒着静娴。
静娴刚要出门时,正巧赶上落微回来,“奴婢刚刚碰到了吴公公,公公正巧来禀告主子,莫要去养心殿了,皇上在长春宫等着主子呢!”
静娴走进长春宫殿内时,见弘历正喜笑颜开的与皇后闲谈。弘历免了静娴的礼,对她说:“今儿是你的生辰,虽说朕允你不举办宴会,但朕特意为你备下了一份贺礼。”弘历起身,牵着静娴的手笑着说:“咱们这便去看看。”
几人走出时,刚巧遇到正要走进来的嘉贵人和海贵人,弘历忙说:“你们一同来吧!”
沁秀园在御花园的东南角,平日里少有人去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几人还未至此地,便闻丝竹管弦之声悠然飘来,静娴喜上眉梢的看了一眼弘历,弘历左手拉着她,右手拉着皇后,加紧几步走进了沁秀园。
满园粉白的杏花艳态娇姿,繁华丽色。初生的朝阳温柔的投下一抹绚丽普照着园子,沁雪坐在石桌前抚弄古琴,弘轩站在杏花投下的倒影里悠然吹箫,静娴看着看着,眼睛便模糊了,这般情景让她想起了空灵寺屋外的桃花园,又让她想起了山后的那片梅园,这样闲散的情景,好似沁雪与师父奢求的生活,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日子,可弘历却在庄严的紫禁城中为她上演了这样一个梦境,她怎能不感动。
“朕知道只有赦免了贵妃才能让你真正开怀。”弘历看着从静娴眼角缓缓流下的那抹晶莹,伸手轻轻抹去。
“臣妾谢皇上……臣妾……”在这样感动的瞬间,若是提起柔儿是否有些扫兴,她小小的手被弘历握在手心里,感觉温馨的甜蜜。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此情此景,当真惬意。”庆贵人在后不禁感叹道。
弘历一笑,向远处的沁雪和弘轩摆了摆手,转头对静娴说:“朕亲自命人将杏花移植此处,你甚喜爱百花,朕便将沁秀园赏赐给你,春季可看桃花芬芳,夏季可看栀子白如霜,秋季便看菊花出彩,冬季便闻青梅漫天香。”
嘉贵人愣了愣,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此时想起永和宫院中那几株红梅,像是招摇的显摆着她的不堪,那明艳艳的红便是她此时心头滴下的鲜血,让人痛惜又忍不住深陷在那份帝王吝啬的爱情中。
一阵清凉的寒风拂过静娴的额鬓,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百感交集,那娇嫩的红唇轻颤了下,刚欲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千丝万缕的情在她心头萦绕,她觉得这样不真实,但此时此刻,只能紧紧反握着他宽厚的手掌,传递着她心内的小小满足。
“皇上竟这样费心,臣妾竟不知说些什么了。”她缓缓开口看着弘历俊朗的面庞,看着走近的沁雪,忙亲切的挽起她的手,沁雪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指了指奴才抬上来的物品。
“呵呵,朕还让荣亲王备下了另外一份贺礼。”
弘轩轻巧的解开蒙着画框的红布,一幅由数万多花瓣拼成的花开富贵壁画展现在众人眼前,此画中包含了春夏秋冬各个季节的花,饶是最珍贵的昙花,火红郁金香与淡烟色郁金香都迎附在纸上。
“臣妾初看还以为是荣亲王亲手所画,但不想竟是用沁干的花瓣拼出了这幅壁画,当真是别出心裁,真真是煞费苦心了。”嘉贵人上前细细一观,语气微带些酸涩。
“本王奉皇兄之命备贺礼,哪里敢不上心呢?”弘轩拱手对嘉贵人说道。
这幅乍眼的壁画搅动着静娴的心绪,那日在亭中避雨,她只不过有感而发,未想到弘轩竟是上心了,能做这样一幅壁画当真会费些功夫,且不说搜集春夏秋冬各季花瓣,便是沁干做图也要费上几月的心神。她总感觉自己与弘轩之间有些说不清讲不明的感觉,但她已将芳心许给弘历,这辈子是断断不会再倾心第二个男子的。
静娴果断错开弘轩的目光,颔首说道:“谢王爷费心,谢皇上为臣妾备下的贺礼,臣妾不胜欣喜。”
弘轩将箫插在腰间,一丝失落在眼中划过,在皇上面前他便连她的一个眼神都求不来,他心里明明坠入深谷,可唇角还要硬生生的扯出一丝笑意,反正此时此刻亦是不会有人看他的神情。
弘历缓缓开口:“后日便是皇后的生辰,皇后亦是不允朕大肆铺张,但朕会与皇后去念安寺吃斋祈福,后宫的事务便交由贵妃与娴妃处理。”
静娴冲沁雪一笑,两人颇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