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九)一箭三雕惊波澜(1 / 1)
静娴手捧珐琅白玉兰的暖手炉靠在榻上,房中放了两个火盆,她仍是觉得冷,人愈是长大便愈害怕失去,静娴得知姑母在世的日子不过屈指可数时,她心内除了不舍,更多的是惶恐。若姑母逝后,熹贵妃自然而然便会晋为皇后,若是如此,弘历继承大统的机会怕是早已注定,而无论自己为嫔或为妃,终究是离不开这深宫了。
宝月轻轻推门而入,她两手放在嘴前呵着气:“主子,今儿可是大寒,当真可以滴水成冰了。奴婢刚刚碰见花瓷,她说爷今儿到福晋处用膳。”
静娴将手上弹花缎子的裘衣向上拉了拉,柔道:“那你一会儿便去雪姐姐与柔妹妹那里,让她们晚间过来用膳,彼此也好有个伴儿,顺便吩咐着小厨房做几道她们喜爱吃的菜。”
宝月边应着,边在火盆里加了几块炭。
晚间的时候,沁雪披着依兰花的红缎锦裘来到静娴房中,伫然站在那里,宛若昭君出塞。静娴看着溪薇在门前抖了抖伞,遂问:“外面可是下雪了?”
沁雪将锦裘递给宝月,紧了紧怀里的暖手炉,道:“白天虽是天寒地冻,但怎么着也有些阳光,如今可真是漫天飞雪,若不是妹妹盛情邀请,我当真懒得出门了。”
静娴忙牵起沁雪的手在怀中暖着,谁知沁雪忙抽回双手,紧张道:“妹妹上次小产后,身子甚是畏寒,日后若不注意,恐怕后患无穷。”
静娴点了点头,牵起沁雪的手,两人坐在红木圆桌旁,她嗅着这种清凛的味道,眸光一闪,“世人皆到白头偕老难,我看并非如此。”
沁雪疑惑的望着静娴,静娴指了指窗外,莞尔一笑,道:“漫天轻雪覆白头,便可共携手同偕老了。”
沁雪一笑置之,心中思量,如若此生能与他这样一次,便足矣。
静娴看见沁雪脸色微变,忙将暖手炉放在腿上,握着沁雪的手说:“昨儿听七阿哥所言,觉得颇有趣,便学来了,不想却惹了姐姐伤心。”
沁雪摇了摇头,勉强一笑。两人听见门前有脚步声,便寻声望去,沁雪忙在桌下拉了拉静娴的袖摆,示意不要提及此事,静娴明了的轻拍了下沁雪的手。
门前,柔儿抖了抖锦裘裙摆的轻雪,听着静娴说:“妹妹再不来,你最爱的八宝野鸭便失了原味了。”
柔儿忙伸头望了望桌上的菜肴,紫砂陶罐中盛着山药羊肉汤、白瓷翠兰的碗中盛着莲子枣仁粥、粉彩一字浅盘中盛着野鸭桃仁丁、陶瓷浣花檀中盛着茄干儿晒卤肉、粉彩莲花碟子盛着清蒸玉兰片、青瓷小彩碟中盛着几块金糕卷。桌上各种丰盛的佳肴不禁使人饥肠辘辘,柔儿浅浅一笑,道:“虽是雪天难行。如若柔儿不来,岂不是错过了娴姐姐的一番盛情款待。”
房外,月色清冷,孤轮渐沉。房内,三人含笑,吟诗饮酒。
嬉笑间,已是亥时,静娴打开窗子,见此时漫天飞雪,倒是越下越大,而屋内却喜乐融融,她不想扰了如此雅兴,便叫宝月多备了几床被子,回头看见稍有醉意的两人道:“今晚咱们便挤在一张床上可好?”
柔儿面上微带红晕,娇俏可爱,她忙点了点头。沁雪闻言,依旧笑靥如花,若一朵醉人的秋海棠,双眼却如细纱般朦胧,“小时候我便与妹妹挤在一起,那时,无论刮风下雨,你总知道身边有个人陪伴,便不害怕。如今,即使身边每晚有守夜的奴才,仍觉得空空荡荡。此刻才明了,有再多的人也不敌有一个人能使自己心安的人。”
静娴心中何尝不是,她眼中酸涩,缓缓而言:“‘姐妹情深自有缘,相依相伴赋诗篇。轻香四溢谁堪赏,梦在心中尽秀娟。’静娴愿与姐姐、妹妹二人世代交好,永世不弃。”
沁雪与柔儿听罢,都有义结金兰之意,三人齐齐跪地,郑重宣誓。透过窗子,但见空中一轮孤月散着清冷的光,大雪飞扬,这晚,三人睡的极是香甜。
如此寒冷的冬天在三人相互依偎中悄悄逝去。阳春三月,春寒料峭,小花园中的桃花娇艳似火,兰花悠然飘香。皓月亭石桌上放着喷香的芸豆卷,馋的永璜垂涎三尺。
富察•雪媛轻点着永璜嘴角的糕点渣,远远的看见福晋及抱着永琏的花瓷朝这边走来,墨心已身怀有孕近八个月,她穿着宽松的对襟褂子,暗红色蔷薇萦绕褂角,高耸的飞檐发髻上插着一支飞星簪,看上去雍容华贵,韵味十足。雪媛转身领着永璜迎了上去,“雪媛给福晋请安!”
墨心微微一笑:“妹妹请起。憋闷了一整个冬季,今儿风和日丽,也该出来逛逛园子了。”
雪媛含笑应着,摸了摸永琏的小脸蛋,笑着说:“真羡慕小孩子,无忧无虑的,有额娘疼着,阿玛护着。”
福晋看着一旁的永璜,傻头傻脑,甚是可爱,她摸了摸永璜的头,浅笑拿了块点心送到永璜的小手里,对雪媛说:“孩子长大了,也有爱人护着,孩子老了,定有他自己的孩子护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妹妹倒是不必担心,永璜这孩子生性纯良,自是有福之人。”
富察•雪媛心想着“心性纯良”这几个字,在皇室倒是最怕这样的性格。永璜比不得永琏,不仅仅有正室与妾室之分,更有弘历的爱与不爱之别。她振了振心神,转头吩咐月汐上些酸梅汤。
墨心抚摸着圆圆的肚子,望了望雪媛的肚子,柔道:“妹妹如此喜爱酸食,想必此胎又是一个小阿哥。”
雪媛笑意漾在唇角,娇柔道:“前些日子,每每晚膳若无椒芥,便无法下咽。我本想着姐姐该是喜饮酸食,便让月汐取了来。”雪媛心里思索着,四爷与福晋伉俪情深,来日四爷若真继承大统,立嫡子与立长子之势虽要听信些朝中大臣之意。如若福晋再产下一子,二中取一,胜券在握。她这一胎并未有身怀永璜时的孕期反应,直觉告诉她此胎定是女儿。如若这样,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原来姐姐们在这里,我们正寻着姐姐们呢!”未见其人,远远的便闻陈心兰娇媚的声音传来。明艳的桃红色裙装缀着浅紫色罗兰,浓厚的唇色掩盖了虚小的年纪。心兰身旁的凝斓身穿五色夹花缎纹芙蓉锦的褂子,两鬓压发的彩丝米珠轻摇,她笑意浅浅微微福身。
雪媛望着心兰打趣道:“以妹妹的本领,就是挖地三尺也会找出想找的人。”
墨心让两人坐下,又转头吩咐花瓷:“倒是也把娴福晋她们叫出来逛逛园子吧!”
“福晋甭吩咐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众人望着心兰指着的方向望去,静娴和沁雪应该是看到了亭中的众人,正往这边走来,说来也巧,静娴极不情愿的被沁雪拉来逛园子,却偏偏碰见她最不想见的两个人,早知就该像柔儿一样,偷懒小憩一下。
沁雪转头望着静娴,只见她蹙了蹙眉,紧握着手中的丝帕。两人走近了,才齐声道:“给福晋请安。”同时也免了庶福晋们的礼。
墨心浅笑道:“娴妹妹上次病疹,太医说有孕之人不易接触,我便不敢探望妹妹,如今已是有许久未见娴妹妹了,妹妹的身体可康复了?”
“劳烦福晋挂心,有雪姐姐在,一切周全。”旁人倒是没有注意,以沁雪的才智当然可以听出其意,言外之意她这个福晋不过空担心,倒是沁雪是实实在在的操心。沁雪轻轻触碰了下静娴放在石桌下的手。
墨心一笑置之。
雪媛端起酸梅汤轻抿一口蹙了蹙眉。墨心看见蹙眉的雪媛,笑着问众人:“是否太酸了?”
凝斓也微微点头。心兰望了眼面前的酸梅汤,摇头道:“我打小便最不喜酸食。”
静娴与沁雪尝后皆是撇了下嘴。
墨心吩咐花瓷:“去取些冰糖”。
雪媛哄着一旁的永璜,不在意的说:“最近也不知怎的了,上次喝冰糖莲子粥,倒是放了好几块冰糖也不甜。”
墨心微微吃力地将永琏放在自己腿上,望着雪媛道:“怕是妹妹太喜甜食了吧,前些日子贵妃赏了些上好的冰糖,我本想着用来炖冰糖燕窝,现下众姐妹可以先尝尝鲜儿。”
静娴极少说话,她逗着雪媛怀中的永璜,永璜小手抓着静娴的丝帕,挣脱开雪媛的怀抱要往静娴怀里钻,永璜抓不到丝帕,小脸急的红扑扑的,众人笑着永璜的样子。静娴遂把永璜抱了过来,静娴虽与雪媛偶有口舌之争,但永璜毕竟是小孩子,又如此可爱,静娴只对事不对人,大人之间的事情又何必迁怒无辜孩童,她将丝帕递给永璜。永璜甩了两下又去抓静娴头上的攒珠。
富察•雪媛宠溺的用丝帕点着永璜额角的汗珠,“这小娃娃,倒是个喜新厌旧的主。”
众人大笑。
静娴望着桌上的芸豆卷甚是可口,便端起白瓷玉兰碟举到永璜面前,永璜塞得满嘴尽是,极不老实的在静娴怀中蹭着,沁雪见静娴手中的碟子摇摇欲坠,便欲接过来放在石桌上,谁知永璜一急,胡乱挣扎中,便打翻了整碟的芸豆卷。
凝斓微眯起眼睛,轻瞥了一下,不语。
雪媛皱了皱眉,永璜委屈的噘起小嘴,但仍不肯离了静娴怀中。墨心忙让人清理了地下的糕点,而一旁的沁雪忙替静娴理着裙上的糕点渣子。
静娴余光扫了下永琏,她不敢看的仔细,她怕那张和弘历一模一样的轮廓,若是她的孩子还在,小腹也该微微隆起了。一想起这些,她就觉得眼前的富察•墨心如此刺眼。
心兰柳眉微扬,顾盼生姿,嫣然一笑:“不如心兰给姐姐们唱首曲儿,以消消暑气。”
众人称好。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舀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花瓷赶着碎步走到墨心身旁,手捧檀木锦盒,道:“福晋,冰糖取来了。”
墨心甚怕扰了心兰的清歌,噤声以手指了指瓷盘中的冰糖,示意大家食用。
静娴舀了几块放在酸梅汤中搅了搅,看着永璜急切的样子,便用小勺喂着永璜。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静娴似乎可以看到昔日心兰撑船南塘,莲香扑鼻,一曲未完,众人已是惊叹心兰绕梁之音。直至永璜大哭着抓乱了静娴的发髻,攒珠散了一地,众人才惊讶望着永璜嘴角流下的血。
雪媛一把夺过永璜,大叫着“太医太医”,沁雪忙在一旁扶着惊慌失措的静娴,而心兰忙跑过来寻其因,墨心便紧张的捧腹蹙眉,只是吩咐着速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