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初见(1 / 1)
当莫锁绿在街边的茶摊里喝着劣质的茶,吃着糙米饭,时不时还能被细小的石子硌着时,一种奇怪的满足感涌上心头。她想自己真是被娇惯坏了,怎么会有这么不合常理的满足感。自己离开风起楼后,开始雇了马匹,离开蜀中又辗转换了几次马车最后步行。马车也托师傅在别的城镇落脚,等一月后再回风起楼分布在各城镇的据点复命,这样应该没有人盯梢吧。
如今天已转暖,杨柳抽枝,草色浅碧,赶路也不觉无趣。这些天走的路已经超过十九年的总和,脚会痛,有时小腿酸痛,可是还是不想停下来。荒芜的泥路,街边的田埂,偶尔穿过几个小镇子,人们嘈杂的声音,都是八岁以后再难听到的。身上粗服麻布,像金步摇,玉搔头,暖玉扳指,这些个恼人的东西都不用戴在身上,故作雍容。
其实自己的身体并没残破到一碰就碎的程度,周围人们那些小心翼翼的态度简直让她烦躁到不知如何自处。一切的纵容溺爱归根到底还是父亲那绵延无尽的罪恶感使然。加之后来母亲去世,情况又更加恶化,他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可以称上百依百顺或者说有求必应,自己若使者性子外出,其他人也莫敢不从,可若是走漏风声,那就是天大的麻烦。这武林上的消息从来就是见缝插针,难保自己是莫家的软肋这一点不会被人利用。自己若真的被人捉去倒也无妨,只怕借此要挟莫家,这可就是自己万死不能辞其咎的过错了。况且,那样的外出根本就没办法随心所欲地行动,自己要做的是万万不能被族内任何一人知道的事情。
锁绿摇摇头,自己从今以后跟莫家也无太大干系了,自己亏欠它的太多,今生难偿,取个假名浪荡江湖,逍遥自在算了。
看看这简陋的茶摊旁素帆上几个斗大的字——“李记凉茶”,便取李姓好了,又抬头看看随便用茅草搭起的天花板,暗自比较今世斋的建筑样式,索性就用“雀替”吧!自己这大小姐本来也就与屋宇走廊上的透空花格一般,也就只有装饰的作用罢了……
呵,说起“雀替”……第一个用它来比喻自己的家伙也不知道过得如何……
那时自己在床上已经躺了半月有余,太过虚弱的身体,甚至连人参、灵芝都消受不起,请来的大夫也酌情再酌情,思量再思量地下药,若不是母亲悉心照料,又有些灵丹妙药续命,怕是光褥疮就会腐坏剩下的躯体。
自己又时醒时昏,高烧不退,百般照料仍无起色。每一次呼吸都得缓上好一阵子,才有力气去吸下一口气,五脏六腑像灼烧似的绞痛,仿佛心脏跳动一下,自己的血液就逆流一次,除了痛没有别的感觉。
“清醒”对那时的状况来说是太奢侈的东西,眼睛即使想睁开,但无论怎么施力,任然跟泥牛入海般徒劳。即便有人对自己说话,自己也殊无意识,仅仅能知道的只有越发沸腾的灼痛,那是有人在输内力罢了。可却真心希望这人稍微打个盹,自己也可以少受些罪,早日去陪陪佛祖老人家,西方极乐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其实家里人丁兴旺,根本不缺自己这个莫家三小姐,与其日日担忧我这将死之人,不如多关心临渊,离悠,他们太小,还需要照顾,还有莫家的家业也一定被自己耽搁了吧,八大掌柜每月与父亲例行的密谈不知道有没有中断,要是与我们相争的王、柳、赵三家人乘机发难,莫家怎么办。付出了这么多,即便自己被救活了又怎样,不还要承受这样的代价?所有原先没有意识到的问题,现在也多了大把的时间来思考,但是思路越清楚,自己却越痛苦,说到底,这样的痛苦至于她太过沉重了。
梦境与现实分不大清楚,一瞬间涌出好多念头,然后又一一归于沉寂,思绪纷纷杂杂的。就在半昏半醒之间,那个声音却生生记下了,一个孩子的声音,清清冷冷很是好听。“这家的小姐跟这屋上的雀替似的,也就摆着好看,自己都没有求生之心,救他何用,也不知这家人怎么想的……”后来的就听不太清了,只知道原来自己还是自私了,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怎能被自己轻贱了呢……
然后病情稍有控制,眼睛虽然干涩,但还是努力睁开了。于是我看到了他,一个太过漂亮了男孩。莫家人容貌大都数上乘,只是没有一个能有这般美貌,这种美没有性别,若不是他身着男装吗,只怕是连女子都汗颜的美貌,着实叫人惊艳。此时他正捧着一本《素问》,却不知怎么知道自己醒了,抬眼见自己盯着他,反倒站起来,开门走了。
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是否会对家人不利?
然后又一一解决自己的提问。屋内陈设熟悉,是偏堂,父亲的书房就在隔壁,应是为照顾自己而选,那么此人在我莫府内,应不敢造次。自己病情有好转,那么应有医术高超之人诊疗,他大概是随行而来,我没见过也在情理之中。
再然后,就是父母叔伯免不了的嘘寒问暖,大哥,二姐也来探望,父亲的手还是这么温暖,母亲的笑容也还是那么柔和。连临渊,离悠也来了,只是这两个小淘气包这次也不敢捣乱,难得地安份起来,而临渊更是一见到自己就哇哇大哭,怎么哄都没有用,直到最后离悠说会吵到自己,他才抽搭搭地抹眼泪,偃旗息鼓了,其实,活着的感觉不错……
不过,她注意到了,他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