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1 / 1)
他看起来不像个刑警,至少不像我想象的刑警那样,虽然他观察很细致。他拥有一张清醒、认真的脸和一双清醒、认真的眼睛。
梅勒在给他接咖啡,他站起来走到梅勒身后,因为咖啡机让他很感兴趣。他的接近让梅勒很尴尬,她是好战的动物保护者,他们俩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给他解答了关于咖啡机功能的一些疑问。她的声音听起来跟往常不一样,几乎每个句子后面都停顿一下。每当梅勒这么说话的时候,就表示她已经开始警惕了。
“一项技术杰作。”他很有感触地说。梅勒把第一杯咖啡取下来,端到桌子旁,放在我面前,然后紧挨着我坐在了左边的椅子上。
梅勒的动作也变了,充满紧张和不安,咖啡溢了出来,她刚想擦干净,抹布又从她手里掉了下来。
这样会让人怀疑的,我想,他肯定注意到了她有些不对劲儿,但是他很有可能会觉得,梅勒还一直处在震惊中,而且有可能也确实是这样。我们俩谁都不知道该怎么ting过这一天。
他根本没有试着从无关紧要的小事儿聊起。“你们俩怎么样了?”他问。
没人回应他的问题,因为没有哪句话能够描述我们现在的状况。
坐到我们身边的梅勒耸了耸肩。
他点了点头。“你们现在的心情我能想象。”
“啊,您也失去过什么人吗?”梅勒问。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这种目光,充满挑衅,难道她现在想和他吵架?
“没有,”他镇静地回应着她的目光,“但是我和很多跟你情况一样的人打过交道。”
梅勒把杯子举到嘴边,接着又放下了,她的手在发抖。
“我来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他说,“此外我还想再看一下卡萝的房间。”
其间他的人已经到处仔细地检查过了,当时他也在,所有东西他们都动过了,每件家具都挪开过,每本书都翻开检查过。警长在卡萝的相册上尤其花了时间。
照片上的卡萝是那么鲜活、那么熟悉,似乎随时都会推门走进来说:“猜我今天在路上碰见谁了!”
“您知道她的房间在哪儿。”我没兴趣陪他,梅勒也同样没有。
“探子,”他消失在卡萝的房间之后,梅勒轻蔑地说,“甚至连她的日记本都拿走了,他们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不知道,但是如果能对他们有什么帮助的话你肯定也想抓到那个家伙。”
梅勒看着我,眼中充满愤怒:“我想毙了那只猪!”
“您不打算把这件事儿交给我们做吗?”我们没听到警长又进来了,他又坐回桌旁。
“您会枪毙杀害卡萝的凶手?”梅勒问。看来她是非要和他吵一架不可了。
“这个不会,”他平静地回答,“但是我们会负责让他受到惩罚。”
“在一个漂亮的小单间里面待上十五年,有书有电视,有均衡的营养、健康的膳食以及其他他所需要的一切?然后因为表现良好提前释放?或者因为没有完全的责任能力而只需在精神病院待上三年?”
“他在监狱里的生活不会这么舒服的,”警长说,“仅仅一扇锁上的门和带栅栏的窗户就已经够让一个人发疯的了。”
“而之后他会写他的回忆录,作为意外嘉宾出现在所有的名人访谈节目中?”梅勒用力把椅子往后一推站了起来,“他们可以把他们的惩罚用在别的什么地方。”说完她就离开了厨房,我看着她的背影想着我该做什么:跟她走?坐在这儿?
“请您给她点时间。”我说。
“她本来不是这样的,”我给他解释说,“她讨厌暴力,是一个绝对反对死刑的人,她甚至因为觉得残暴而反对正常的刑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还在说话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自己没讲真话,梅勒是接受暴力的,只要是为了好事。自从她接触了那些好战的动物保护者以来,她就变了。他们在惊险的夜间和雾天行动中释放实验室里的动物,一旦有人挡道,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采取果断措施将其打倒。然而这些我不可能跟这个属于她对立派的男人说。
“我很乐意尽量回答您的问题,”我建议说,“而且如果我们需要梅勒的话,我会再去叫她回来。”
对此他表示同意。他几乎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卡萝和她家人的关系是怎么样的?她在学校里面的关系是怎样的?课余时间她打工吗?她生活规律吗?对她的感情生活我都知道哪些?她有固定的男朋友吗?最近我们有注意到卡萝的一些变化吗?“可能是在您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她很不幸,”我说,“虽然她最近恋爱了,却存在问题。”
我给他讲了卡萝那个奇怪的男朋友,他的目光变得警惕起来。她担心她男朋友是TongXingLian,而且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听起来ting疯狂的,可的确也是这么回事儿。
我跟警长讲,卡萝总是为那个男朋友想新的名字,他禁止她把他们的关系说出来,而且他要她等。
“等?等什么?”
跟一个陌生男人谈这样的事情让我很不好意思,所以我吞吞吐吐的。“他没有……碰过她。”我感觉到自己脸红了。
“啊,这样啊。”警长让自己的目光在厨房里面溜了一圈,以给我机会让我重新恢复常态。“他们认识多久了,卡萝和这个年轻人?”
“几个星期吧,我知道得不太确切,同样我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年轻。”事实上,关于他我知道得少得可怜,我非常后悔自己没有逼卡萝多告诉我一些。
警长观察着我,我能生动地描绘出他在想什么。“这并不是说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是关系很疏远,”我试图给他解释,“我们什么都谈,前提是每个人都是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才去谈。您要知道,这就是我们这儿的生活跟同父母住一起的生活不同的地方没人逼我们做任何事。”
“卡萝和这个男人多长时间见一次面?”警长问。
我耸了耸肩:“她第一次把一个男人当做秘密。”
“您说您不知道这个人年轻不年轻,是说他的年龄很难估计吗?”
“不,我是说我们从来没见过他,我和梅勒。”
“他从来没来过这间房子?”
“来过,他有时会在这儿过夜,但是我们从来没碰到过他。”
“您怎么想……为什么卡萝要向你们隐藏他?”
“他禁止她谈他。”
“她跟你们透露过为什么吗?”
“他首先想要确定,想确切地知道他们之间是真正的爱情。”
这个问题警长思考了一会儿,外面一辆警车或是救护车呼啸而过。太晚了,我想,再也没人能帮得了卡萝了。
“您的朋友经常会有这种复杂的男女关系吗?”
“她跟男人很难相处,她大多数的恋爱关系都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这点他可能理解错了,似乎觉得卡萝是个轻浮的人。“她绝望地寻找着生命中的真爱。”
“她这么表达过吗?”
当想到卡萝如何谈论她的爱情的时候,我笑了。“确实是的,而且在这个男人身上她确定自己找到了真爱。”
“她自己很确定?只是他还怀疑?”
我点了点头,想,他为什么要怀疑。他身后有跟卡萝一样艰难的生活,这是她向我透露过的,那么可以理解,这样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投入另外一个人的怀抱的。
可如果另一个人是卡萝呢,那个在半途而废之前宁可失败上百次的卡萝?
“我怎么才能找到这个男人?”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如果知道的话,早就去找他、跟他谈谈卡萝、问他一些问题了。
“我不知道,”我说,“我也希望自己能知道。”
警长继续向我提问,他想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卡萝是什么时候,梅勒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我们跟卡萝的家人是否有联系,我们在过去的几个星期有没有接到什么可疑的电话,我们在房子前面有没有发现过陌生人。
我尽可能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我注意到我的手由于精疲力竭而开始发抖。他同样也注意到了,所以起身告辞了。下楼的时候,木楼梯在他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敲了敲梅勒的房门,她正躺在chuang上听音乐,两只胳膊紧紧抱着枕头。“他走了吗?”梅勒带着哭腔问我。
“是的,刚走。”
“哦,”她稍微放松了一点点,“对不起,我把你一个人留那儿,洁蒂。”
“没关系。”
“你有没有知道点新的东西?”
我知道了卡萝死亡的大概时间,她死于半夜到凌晨三点之间,我小声对梅勒说,怕声音大了我们两个都受不了。
警长还告诉我一件事情。
“她会在星期一安葬。”我小声说。
梅勒把脸埋到枕头里哭了,我躺到她身边把她拉到怀里,我们俩就这么躺着。
“你知道卡萝最后对我说的话是什么吗?”过了一会儿梅勒问,“她说我是一个大笨蛋,”她笑了,然后吸吸鼻子,然后又笑了,“因为克劳迪欧,你知道吗?那个老话题,”她的笑逐渐变成了抽噎,“这件事儿上卡萝确实有必要这么说,不是吗?”
“是的,偏偏是卡萝。”我希望自己能像梅勒那样大哭,却哭不出来,只是觉得头疼,或者胃疼,有时我的每一块骨头都疼。
“那她最后跟你说的话是什么呢?你还能记得吗?”
“她……感谢我们的友谊。”
梅勒盯着我:“听起来像是告别,洁蒂!”
“不,只是那一瞬间那样,之前我们谈了那个男人,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洁蒂,你说什么?”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梅勒。”
“什么?”
“这是卡萝说的,在谈她的爱情的时候。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梅勒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你觉得她之前有预感了吗?”
我没这么觉得,但是可能在她闭上眼睛之前潜意识里感觉到了什么。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听着,梅勒,”我说,“我们必须试着找出这个男人。”
她由于震惊而开始抽搐。“你觉得他就是那个人吗?”
这种设想让我最终哭了出来,梅勒紧紧抱住了我。
“我希望他不是,”我稍微冷静了一下之后说,“但是他肯定能给我们带来一线曙光。”
一线曙光。渐渐地,我开始像母亲小说里面的人物一样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