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CHAPTER 07(1 / 1)
晃动的人影。
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密闭的空间中唯一的光源是白色的人造光。
光影交错,凌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不绝于耳。
粗重的喘息声,激动的庆贺,烦躁不安的低声碎语,球鞋在地板上打滑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和汗珠落在地上的声音……
眼前的世界忽明忽暗,时而清亮时而模糊;几张熟悉的人的面孔在眼前掠过,脸上都像是蒙着一层厚重的黑影,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就连声音都不甚清晰。
——再不想办法的话就输了啊。
——最后的比赛竟然是这种结果吗?连续两年输给同一个对手简直不可原谅。
——当初夸下海口说绝对不会输的人现在只能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他们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分不清谁说了什么,余音却萦绕在耳边散不去,最后变成空洞而虚浮的回声一遍遍在他耳边重放。
——不可原谅。
热。
不安和愤怒被凝滞的空气锁在身周,随着每一秒钟时间的流逝而升温,从小火苗燃烧成凶猛的火焰侵蚀着他最后的理智。
视线忽然一下模糊起来。
看不清身边来回走动的人影,脚下的地面如浮动在海面的冰棱一样自由的摇晃——一阵巨大的晕眩中他撑着膝盖弯下腰,周围的空气稀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变得困难非常。
他好像被团团围住,高大而密集的人影遮挡住他的视线。
却从人间的空隙中,他看到对面远处的少年,脸上挂着轻松自信的微笑和他的队友碰拳,身边的人纷纷跟他击掌或是更加亲密的勾住他的肩膀。
——好样的啊!黑子你这家伙。
——就这样一直赢到最后吧!
听到这里,耳边忽然一阵轰鸣,耳鼓膜剧烈的震动带来短暂的失聪,紧接着眼前的画面似乎也变了个样。
一位威严的男性,和之前那些人一样看不清脸。眼中所视的场景像是隔着一层水的屏障模糊且微微摇晃着,他的声音也像融化在水中一样囫囵不清。
——如果不能赢的话就没有意义。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这次如果输了的话就放弃吧。
——从一开始就说过,打篮球什么的,根本也不符合你的身份。
他刚想张嘴辩驳,忽然眼前的人变了。
——身为队长……错误的部署……都是你的责任。
——……两连败,让洛山名誉扫地,赤司征十郎的名字也会因此蒙尘。看来你的能力也不过如此。
有些像是教练的声音,但语气却十分陌生。
空气愈加稀薄,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就像一条离开了水,干旱濒死的鱼。
倏地,就在一眨眼之间,好像一切都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人声鼎沸的篮球馆,座无虚席的看台,以三分微弱优势领先的计分板;一脸严肃却不发一语的教练和聒噪的叶山在他耳边不停问“队长队长怎么办”。
“比赛的节奏已经完全被对方控制了,他们的11号和10号的配合我们根本防不住,如果不改变策略的话……”穿7号球衣的人声音弱了下去,似乎不敢直接说出结果似的。
他们的队长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了,连教练都不敢出言催促或者指责,生怕引爆他濒临崩溃的不安情绪。
赤司双手只是交叉抵在下颔前,眉头微蹙;汗水从他额角不断滑落流进衣领里他也不加在意,更无视替补的一年级生递来的毛巾和水壶,眼睛紧紧盯着对面休息区不放。
那抹从来都没有存在感的蓝色身影此刻在他眼中却尤为刺目,是颗不得不拔掉的钉子。
——阻挡他赢的东西,全部没有存在的必要。
一瞬间,好像他头脑中一直紧绷着的弦断了。
所有理智战略不复存在,绝对不能输的意志战胜了一切。
他脸色一沉,低声淡漠道,“让11号下场。”
赤司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夜凉如水,温柔的月光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射入室内的地面上,泛着惨白的光。
他大口喘着粗气四周张望一番,意识才缓慢的苏醒,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这个距离博多港不过四十分钟车程的小镇,离东京早已隔了十万八千里。
但即便已经尽可能远的逃离,一旦再想到当时的画面,他还会清晰的感觉到心脏某处在剧烈的抽痛着。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忽然觉得嗓子干的发痛;汗黏腻而冰冷的贴在身上,像是正有一条蛇缓缓顺着他皮肤的纹理爬动——强烈的想要干呕的感觉翻滚着袭击神经中枢,他深呼吸按着腹部从床上起来快步跑到盥洗室,打开水笼头。
把头直接放在水笼头下,冷水直接冲击后脑让人忍不住的神经性阵痛,但他却觉得轻松了许多。
过了好一阵,呕吐感渐渐散去,他抬手徐徐拧上水笼头。
抬起头,面前的镜子中缓慢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消瘦,苍白,说不尽的忧郁。
他盯着镜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愣愣的出神。
忽然——
他发现镜子中的人好像冲他笑了一下。
他不敢相信,又用力眨了眨眼。镜子里的那个人,面色镇静淡然,从发梢滴下来的水珠滑进眼睛里他也不为所动。
他的胸膛因为剧烈的喘息而不断上下浮动着,镜子中的那个人却安静的像一滩死水。
突然,他的嘴唇动了。
听不到声音,但他好像在说,“好久不见。”
“废物。”
***
真奈杵着下巴,手里捏着自己五十分的数学试卷黯然神伤。
虽然勉强及格了,比起之前三十分的水平已经进步了不少,但离能考上理想大学的水平还差好远。
而且,明明一直都让赤司陪着自己复习来着,最后竟然还是这种结果,如果被他知道的话他应该也会对自己感到失望的吧。
想到这里她大大的叹了口气。
她坐在窗前的书桌上,对面的窗户紧闭着。
紧紧闭合的窗缝让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她没多想,她只是单纯的想吐个苦水求个安慰,带着这样的心情敲了敲对面的窗户,她没想到半分钟后迎接她的会是那双久违了的眼睛。
两双眼睛对视片刻,真奈毫无疑问立即败下阵来。
她下意识的哆嗦着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又觉得自己这样什么都没说就要逃简直太没出息,也许赤司只是没睡醒所以有点起床气呢?于是她壮着胆子问了句,“你是……赤司君吗?”
对面两米开外的少年冷着脸在听到她问这样的问题后毫不客气的甩上窗。
根本就懒得搭理她。
真奈抚摸上自己剧烈颤动的胸口平复心情——果然,不是熟悉的那个啊。
真奈少女与和赤司极为相似的少年的第二次对阵,再次以惨败告终,所幸比起第一次的惨痛经历,这种程度的伤害对真奈而言已经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被当面甩上窗户而已,她才不是因为这种“小事”就哭天抢地的玻璃心呢。
只是,“双胞胎”兄弟之类的托词,想要拿出来自我安慰好像都不够了。
——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啊。
她非常没有信心赤司什么时候才能把她的名字写入可以信任的名单列表里,但在此之前除了保持沉默以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她一直强忍着躁动不安的好奇心,直到两天后赤司主动找她。
那个下午,他的神色疲惫不堪,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异常疲惫的战役似的,而他脸上也没有危机过后的轻松或者喜悦之类正面的情绪。
看得出他是强打起精神跟自己说话的。
真奈很善解人意的把无数疑问都咽回肚子里。不是个问问题的好时候,最起码这一刻不是。
她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滔滔不绝的说起了自己的家政课,“……今天做了味道一级棒的起司蛋糕哦,因为做得太多了所以还有剩的,我给你拿过来吧,等一下哦~”
“真奈。”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她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这好像是第一次,他认真的叫她的名字。
本应该觉得春心萌动小鹿乱跳的,但不知怎的,她竟然从中听出了些许告别的意味。
强忍下心中的不安,她站定脚步转过身,勉强的扬扬嘴角,“怎么了?”
“我……”他有些吃力的张张嘴,好像很犹豫该怎么开口的样子,但终于他还是把不想说的话说出口了,“我想我大概要离开一阵子。”
“……哎?”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困扰的揉揉额头,“最近一直觉得很烦躁,好像就连这里也再没办法让我觉得安静了,所以我想出去散散心。”
真奈沉默了好久。
她在想自己究竟应该用怎样的表情才不会显得太夸张。本来……对他而言自己也只是普通朋友吧。来自普通朋友的告别,却让她觉得心里忽然一阵空落落的。
并没有难过到想哭,只是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就算看起来非常接近,好像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他毕竟是不属于这里的,随时他都会离开这里回到他的世界,那个车水马龙钢筋水泥的繁华世界,或者随性的走到更远的地方去,就像现在这样,而自己没有任何理由留下他。
“那——”就祝你好运咯。
她本来想这样轻松的说,但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剩下的话就倏地哽在喉中。
她没有流眼泪,却好像已经哭了个惊天动地似的,一脸的悲伤让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忽视。
他本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那种表情,最后告别的话却说不出口了。裤子口袋里前往伊豆稻取的车票被他捏在指尖来回摩挲了好多遍,同时他权衡着要怎样说才不会让场面像是生离死别。
但到最后,他都没能找到合适的语句。
他苦笑着摇摇头,手心一攥,硬纸卡的车票就被揉成一团。
“所以我是想说啊,真奈你是当地人的话应该知道附近哪有可以观光的地方吧?”
“可以推荐给我吗?”
说完,他眼睁睁的看着真奈的脸色由毫无生气的灰白色逐渐转暖最后变成淡淡的粉色,很衬她床边塑料瓶里插着的那支叫不出名字的小野花。
反正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赤司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假期没有别的安排的话,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吗?”A版B版的赤司毕竟本体还是赤司,第一次说这种话,他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心虚的摸了摸鼻梁,好像真的是个邀请自己心仪的女生初次约会的懵懂少年似的。
“啊……嗯……我……”
真奈吸了吸鼻子,突然间像是患了失语症,心里有好多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于是只能用力点头。
有些人还真是非常好懂啊,浑身就像是透明一般,藏不住一点心事。
赤司不禁下意识扬了扬嘴角。
这个很天然的女孩就像强效镇痛剂,总有那么一刻,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面对面说上几句话就能让他的心情没由来的静谧。
好像连太阳穴上冷不丁闪过的剧烈阵痛都能受到影响消失不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