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1)
不幸的是两年后,终于东窗事发,被加刑三年。深春时节的这天下午,市中院给我送达了起诉书。与南城巷的起诉书相比,中院的起诉书有了质的变化,一是定罪由原来的"故意伤害(防卫过当)"变更为"故意伤害致死人命";二是否认了我的自首情节。其他基本没动,仍旧承认我是在下自习途中,突遇几人围攻殴打后,用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抵抗时,致死一人,重伤一人。对此我只能苦笑,仅明信片中告知父亲,我已收到起诉书,静候律师来接见。谁来享用四十八斤的死囚大…谁来享用四十八斤的死囚大镣收到起诉书的翌日,我在干部办公室看报纸,发现广告栏中有寻人寻车启事:一辆红色桑塔纳与司机同时失踪,司机像貌特征为×××××,车牌号为×××,发动机号为×××,知情者请拨××××××(市局刑警支队电话),公安机关将给予重金奖励。以我们的经验,案发地在本市,看来尚马街又要来悍匪了。又过了几天,忽见日报中缝登有认尸启事,令我惊讶的是,尸体的体貌特征与前几日失踪司机极其相似!于是我们群情振奋,等待着新犯人、新传奇的到来。这天下午,突然有五处领导陪着省厅重案组的警察深入号子,拿着一张模拟画像和一支64式手枪,仔细找每个人"过筛子"。画像上有五个头像,第二个只有头发没有脸,其他四个比较完整。五处领导在每个号子里都要大吼一番:"狗透的你们走狗屎运了,立功的时候到了!平时在社会上见过哪个混混持有这种枪?哪个混混和画像中的相象?马上检举!"领导走后,我挨个号登记检举情况。号子里的人犯哪个不想立功?大家苦思冥想后,检举出在入狱前见过某人持有64式手枪吓唬人的线索若干,我一一记录在案。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郜忠祥说昨晚没睡好,因为夜审时有人惨叫了一晚,"吵死人了,透你妈的!要不你就死也别说,要不早点招了算逑,把老子吵得没睡好!"郜忠祥忿忿道。随后,我在收拾干部床铺时,发现窗户外院子里站着十多个穿便衣的年轻警察,为首的是个面容清瘦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我正在奇怪哪里钻出这么多人,会不会突击查号,我用不用回避一下时,一个年轻后生突然跑进来向中年人说了句什么,中年人马上用对讲机大声下命令:"河西岭解放广场,火速增援!"中年人说完一挥手,率领后生们冲了出去。
九点左右,孙干事快步进了院子,一反常态没有唱"妮使一痒的妮,帘晌分告地(妮子是一样的妮子,脸上分高低)",而是大嚷着:"去把最重的脚镣拿来!要最重的!"我闻讯屁颠屁颠跑进库房,拖出尚马街镇所之宝,锈迹斑斑的四十八斤重"死镣","哗啦哗啦"一路拖到院子里,再"咣啷"一声扔在地上。大镣很沉,十个大环每个直径约五厘米,链子长约四十厘米,沉甸甸地拖在地上,发出骇人的响声。全监人犯都吓懵了,趴在窗户上,眼睛发直看我拖这副大镣,多少年了,很久没用过这副镣子了,等会将是多么恶性的重案犯驾到?什么样的高人才有资格享用这副大镣?拖完大镣后,我又搬出铁砧、铁锤、短钢钎、铆钉盒等配套设施,只等尊贵的客人莅临,好操锤上阵,砸个不亦乐乎。半个小时后,四监铁门打开,前面提到的中年人肩膀上斜挎着一支79式微型冲锋枪,指挥另外几个便衣拖着一个壮汉,吆三喝四进了院子。那壮汉戴着手铐,光着脚,身上衣衫褴褛,脸上满是血污,但仍看出非常强壮,就像章回小说里描写的,膀阔三停,脸如火炭,虬眉短髯,分明是狠金刚下降,却错认开路神狰狞。众便衣把壮汉撂倒在地后,仍死死摁着。孙干事指着壮汉大喝一声,"狗透的,你也有今天啊",又朝我一伸手,"铁锤拿来!"他要亲自砸镣。我赶忙把大锤递给他,几个便衣帮着我把脚镣接口处的圆环套住壮汉的脚踝,穿上铆钉(我在盒子里翻了好大一会,才找出与这副巨镣配套的铆钉),脚镣下端垫在了铁砧上,上端由王德智用短钢钎压住。孙干事往手心啐了口吐沫,抡起十二磅的大锤,"叮叮咣咣"砸了起来。也许是久疏战阵,加上年岁不饶人,孙干事十二磅大锤抡起来颇为吃力,砸落弹着点毫无章法,可以想象壮汉脚踝间的巨大痛楚。他勉强砸完一只脚镣,已累得气喘如牛,最后几下完全是忽左忽右梅花间竹,弹着点让掌短钢钎的王德智提心吊胆,好几次骇得差点喊出声。而那壮汉确实是条汉子,不是能扛住脚踝上砸镣的痛苦,也不是满身伤痕一声不吭,而是他的神情表现得不像一个当事人。他一直在目不转睛地赏析朱干事抡大锤,眼神里没有恐惧悲伤,相反时不时闪过一丝旁观者才会有的饶有兴趣。谁来享用四十八斤的死囚大…砸另一只脚镣时,满头大汗的孙干事到底扛不住了,把大锤交给了我。我面无表情,很熟练地抡起来,只几下,搞定。壮汉名叫黄健湘,抢劫运钞车一案主犯之一(此案无首犯、从犯之分,都是超级悍匪大佬),捕前还是市体委男子业余组摔跤冠军(不分级别,见人就摔的那种)。本案涉案共四人,最年长者四十出头,名叫张亮勇,某化工集团宣教部长,是原国民党某元老的的嫡亲侄孙,因为有这一层特殊关系,捕前还是省政协委员。另两个是亲兄弟,哥哥尚问杰从解放军某部侦察营转业,一身好功夫,捕前系市公安局防暴大队中队长。弟弟尚问鼎更了不得,省体委专业柔道运动员,省运动会中量级冠军。
四人的社会关系均比较复杂,常在一起喝酒聊天,时间一长,彼此惺惺相惜都成了愤青,于是由张亮勇牵头,成立了一个什么"阵线",想与社会为敌,学呼保义宋江一伙闹什么杀富济贫。
四人一拍即合,心动不如行动,先于某日深夜,潜入某军工大厂保卫处,黄健湘、尚问鼎各施绝技,杀了保卫人员,抢走军用枪支及弹药若干。此后又抢了一辆切诺基吉普车、一辆东风大卡、一辆桑塔纳备用,并把切诺基的牌照装在了桑塔纳上。准备工作做扎实后,四人选择了一个偏僻的储蓄所,踩好了运钞车每天来送"头寸"(现金)的时间及路线。经过三个多月的充足准备后,他们动手了!他们先将桑塔纳停在一拐弯处待命,等运钞车驶过来减速准备超车拐弯时,对面的东风大卡风驰电掣驰开过来与运钞车刮蹭。趁押钞员们下车察看发生了什么事,并与东风车司机理论时,东风车和桑塔纳上各下来两人,黑洞洞的枪口顶到了押钞员们的脑门上。押钞员哪见过这阵势,吓得魂飞魄散,只得乖乖把装有三十几万"头寸"的铁皮箱递给四人,四人迅速上车,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抢劫过程没超过三分钟,虽然经过了长时间的物质准备和心理准备,但四人多少还是有点惊慌,毕竟抢运钞车比抢出租车规格高多了,用土话说就是"五毛耍成一块了",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押钞员们倒是没人敢开枪,而四人当中不知谁手上的枪走了火,子弹从黄健湘腰部左后侧打入,弹壳留在了现场。军火专家由此判断出这是一支64式手枪发射的弹丸——就是前几天市局五处和重案组警察拿进号子里让人犯们看的那种枪。
四人得手后,在桃花湖畔砸开"头寸"铁皮箱取了钱,弃车而逃。回到家后惦记黄健湘腰部中弹,怕子弹留在体内危及生命,可又不敢去医院,几个人便在家里自己动手,用镊子硬抠,为黄健湘取子弹,可尽管黄健湘疼得死去活来,弹头还是找不到。此时,身为防暴大队中队长的尚问杰收到公安台传呼信息:发生大案,速归队布点!于是,尚问杰只能回到队里,带领手下兄弟按领导指示到达指定地点,对过往车辆进行严格细致的检查。老话说"贪多嚼不烂",这话不假,本来,这起惊天大案仍有可能像他们做的前几起案子一样,成为无头案,留在公安局的铁皮档案柜里等结果。可由于张亮勇利令智昏,竟然又回到了桃花湖畔的弃车现场,把涉案的吉普车卖给了瓦儿港一个农民——只能解释他当时突然脑壳进水了,只考虑到了这辆车押钞员们未曾谋面,但他忘了,这辆车的牌照已经装在了押钞员们见过的桑塔纳车上!区区一万块钱啊,贪得无厌的张亮勇显然没意识到这是一个最终把他们四人送上断头台的致命失误!黄健湘在号子里每每提起这一细节时,总是唉声叹气,他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也知道自己早晚会有重镣加身的一天,可因为张亮勇这种愚蠢的失误,而身陷死囚牢,却是他怎么也想不通的。谁来享用四十八斤的死囚大…更有戏剧性的是,他们抢劫运钞车之前,尚马街四监一个死刑犯在煤都服法,开公处大会时,黄健湘一伙正好也在台下围观,当时他们还相互打趣:"说不定哪天咱几个也会这样站在台子上,到时候咱们该摆个什么潇洒的姿势呢?"三个月后,黄健湘真的住进了尚马街四监五号,一语成谶!案发后,警方按桑塔纳当时所用的牌照,查出它属于一辆被盗的吉普车,于是发出协查通报,上面写着此吉普车的发动机号。社会上的吉普车多如牛毛,而查发动机号还要趴到车底下,费劲得很,所以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某派出所一个幸运的联防队员去瓦儿港乡下办些私事。办完事后,他看到碾谷场边停着一辆吉普车,就抱着买彩票的心理,钻到车底下查发动机号,居然就中了超级大奖——这辆车正是协查通报上的那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