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问题是,我去哪儿搞"炮"呢?在南城巷甚至在本市,我举目无亲,能从哪儿搞回这些"战略物资"?我顿时体会到了在三院三号时,阿飞当上头铺后弄不到"炮"的尴尬;明白了瓜皮在"炮"源充足时的嚣张;明白了五院保全"炮"源稳定后的从容不迫。但是,现在其他号子的大拿阶级抽白炮,板油阶级抽卷炮,基本都有,我怎么能让自己号子的人"旱"得发慌?看来,只有跟四蛤蟆要了。老实说,迄今为止,我还从来没给四蛤蟆添过任何一点麻烦,而干部们有时写个材料的任务由他交给我时,我都能及时做到保质保量。所以,我对向他张口要烟有七分的把握,毕竟要两包"黑炮",对于他这样的"跨院跑号大拿",是微不足道的。于是,趁某日他闲逛过来时,我很客气地张口了。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的话,转身回去给拿了两包黑玉蝶过来,还拍了拍我的肩:"有事儿说一声!"我再次受宠若惊,但脸上还故意流露出轻松平常的表情,以便让旁人看到我和四蛤蟆的关系很铁——只要我开口,四蛤蟆就会给我"炮"。我把"炮"交给胡拴劳,由他分配,并刻意交待:"省着点儿抽!"几天后,小卖部卖货了。我们号的财政情况还可以,我的帐上有一百,胡拴劳有二百,裴同乐有二百。五百块可以买不少东西,但是我必须未雨绸缪从长计议,要考虑下个月、下下个月帐上没钱了怎么办。我安排各人的购物预算,给四蛤蟆准备了五盒茶叶、二十根火腿肠,为我们自己买了些方便面、日用品之类的。东西买回来后,已到开晚饭时间,看着众人饥饿的眼里饱含着希冀,我的心软了,拿出方便面一人一包,又两人发了一根火腿肠,吃吧,吃吧,有了吃的一起吃,没有了一起饿!我的心肠原来很软,几年牢狱生活之后,对花花草草、小虫子等仍富有同情心,惟独对人,我的心肠硬了,冷酷狠毒,甚至落井下石。这是在监狱里养成的恶习,因为在那种特定环境里,人这种生物对同类的威胁太大了!号子里有句俗话:人不能惯,逼不能看。我一开始对这话时还不大理解,人为什么不能惯?逼为什么不能看?逼我还没见过,但我想作为性爱的重要器官,应该是能看,并且人人都想看。在狱中几年,逼不能看的问题我没弄懂,但人不能惯的朴素真理我是彻底弄清了!人,真他妈的不能惯,一惯就会惯出毛病来!胡拴劳,这个死鬼老头,老奸巨滑,调至三院后一段时间,可能是看出来我这个头铺对江湖套路不熟,什么察言观色、左右逢源、看人下菜、阳奉阴违,全都不懂,就开始暗暗不老实。他先是鼓动裴同乐跟他联手反对我。在这个号子里,他俩的经济来源比较稳定,他俩若不服从我的分配,自己买东西自己去拉关系,我这个头铺可就名存实亡被架空了!好在胆小的裴同乐不愿卷入太多是非,他看重的不是头铺或二铺的位置,他更看重的是万一造反不成所带来的灾难——四蛤蟆和我的关系不错,他们谁都能看出来。于是,某天在院子里拆棉纱时,他见我回号子喝水,便悄悄跟了进来,告诉了我胡老鬼抢班夺权、阴谋叛变、亡我之心不死的罪恶企图。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从学前班迈进学校,再从大学迈进号子,我的身边几乎全是比较单纯的学生,"尔虞我诈"仅在书本上出现过,而现如今,它竟血淋淋地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当即联想到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联想到了号子里可能要出现的群殴或混战,我的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强悍!妈的,我不为刀俎,我即为鱼肉!原本懦弱善良的我,决心痛下狠手,先发制人,哪怕我打了你再让干部打,我也一定要把你打怕!当晚封号后,我首先发难,把胡老鬼叫在我面前站好:"老胡,我觉得我对你不错啊?"老胡可能没料到他的联盟会瓦解得这么快,有点手足无措:"是不错啊。""不错你妈了个逼!"我一脚踹过去,正中老鬼心窝,把老鬼踢得退后几步,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透你妈!老子是看你岁数大,才让你睡二铺,你还想给老子下套?"我又一个巴掌抡过去,清彻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最起码三院都听见了,因为第二天早上放茅时,有人笑着问我:"昨晚上给他们服水土了?"我也笑着答:"那还能算水土?玩玩而已。"且说胡老鬼当时捂着脸坐在地上,嘴里嘟囔着什么。我冷眼环顾四周,裴同乐低着头坐在炕上,他虽向我告了密,但我不会喜欢他,这个奴性十足的家伙!淋病也在墙角马桶边坐着,惶惶然地看着。不料,小昆峙突然站了起来,扶起了胡老鬼,转身冲着我道:"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还打,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呀!"我本想意思意思到此为止,但小昆峙一句话惹得我无名火起——这小子,肯定胡老鬼也在暗中拉拢过,居然敢"明股(明着反抗)"?年轻人就是经验少啊,好吧,你不当炮灰,谁当炮灰?我问小昆峙:"这么说你想替他?你知道我为甚要打他?"小昆峙明显发育不良的身体倔强地站在那里,眼里闪烁着替人下地狱的崇高,这种肢体语言只能让我更加憎恨,因为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和胡老鬼确实是穿一条裤子的!我不想再废话,"那好吧,你顶好!"小昆峙听话地顶到了墙上。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听话地顶到墙上,看来在其他院的号子里,他受到的教育就是别人叫你顶,你就必须不问理由地顶好准备挨打。我跳下炕,抡起胳膊,大肘带着风声砸了下来。"嗵",小昆峙应声倒地,但他到底年轻,也挨过不少打,抵抗力要强一些。很快爬了起来,重新顶好。几肘下去后,小昆峙爬起来的速度慢了许多,但他仍倔强地重新站起来顶好。而可怜他为之卖命的胡老鬼,此刻竟然一声也不敢吭,不敢为小昆峙提供半点声援。我一看,普通的几肘居然打不倒他,恶心顿起,在他又一次顶好后,给他来了个通心肘,在大肘子砸下去的同时,膝盖也同时向上顶,只听得"嗵"地一声,小昆峙身体乱晃,一看就是不行了,但由于同时受到来自上、下两方面的打击,还没有当即摔倒。我于是趁热打铁,紧接着又是一个通心肘,"嗵"地一声过后,我的腿刚一放下,小昆峙就软趴趴瘫倒在地。我恨恨地一脚把他踢得转过身来,又一拳抡过去,小昆峙哼了一声,嘴角有血流出来,接着吐出半颗牙,妈的,原来是把他的牙给打断了。这画蛇添足的一拳,使我日后痛下决心,打人时决不能把别人的牙打掉,以免留下证据!见小昆峙捂住流血的嘴,我稍停了停,而可恶的胡老鬼终于跳下了炕,扶起小昆峙吹阴风点鬼火:"我看看我看看,你的嘴破了!你的牙断了半截!"
一看有人支持自己,小昆峙来劲儿了,他支撑着站起来,指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嘴和断了一半的门牙:"我要报告干部!"我心里一惊,但报告干部后可能出现的后果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逝,此时的我已顾不了那么多,去你妈的,大不了挨一顿打,住号子哪能不挨打!?
一不做二不休,我再次扑过去,照着小昆峙的肚子一顿猛踹:"告吧!老子怕你个逑,告了老子照样收拾你!"话虽这样说,我心里还是有点怯的。睡下以后我在想,用不用先跟四蛤蟆打个招呼?转念一想,算了吧,给人家出这个难题干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两天过去了,小昆峙始终没找干部谈话,我的心终于落地了。此后,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头铺究竟好不好当?当然啦,如果我性本恶、如果我勇于恃强凌弱、如果我逼着他们向家里写信要钱供自己吃喝拉关系、如果我彻底变成一个兽类,那么,头铺就好当。头铺嘛,自然是有好处的,谁不想当呢?只是,我还远远没有达到这种境界,像收拾小昆峙这样的小场面,就可以让我心生怯意,只能证明我还需继续锻炼!超级扒手胡璧超级扒手胡璧收拾了胡拴劳和小昆峙,号子里平静了,我不知道这平静意味着什么,是臣服?还是孕育着下一次反抗?我厌倦了,或者说害怕了,怕他们使出别的什么阴招来对付我,我心里也觉得自己不是个当头铺的料,唉,还是早点下判,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一个多月后,英俊小生胡璧来了。他进了三院,站在南墙下等着分号时,就不时有其他院的干部走过来,笑着问他一句:"你小子又来啦?"也不时有当班或不当班的大兵,站在房顶上笑着和他打招呼,"又来白吃政府的伙食?"看这架势,最少可以让人明白两点,一是胡璧不是初犯。就算不是这里的常客,最起码也是刚从南城巷出去不久的;二是他的关系够硬够铁。如果关系不硬,就算你在南城巷住过一百次,干部和大兵们的态度也不会这么轻松热情。当时已是下午,收了工准备开晚饭的时间,四蛤蟆从干部办公室走出来,亲热的招呼胡璧:"你小子!这里面好住你盼着进来啊?过来吧。"然后把胡璧领到了我的号子。
四蛤蟆一指二铺的位置,"这是谁的铺盖?给老子滚"!胡拴劳忙蹿上炕,把他的铺盖卷抱起来。四蛤蟆又笑着指了指我,"小洪,人很不错"。胡璧也笑着向我点了点头,四蛤蟆道,"你先在这儿将就着,过几天我把你闹到跑号的里头",说完走了。对有如此来头的胡璧,我自然是不敢轻视与怠慢的,如果不是考虑到面子问题,我真想让他当时就睡我的头铺。这位胡璧,就是前面提到的"河东胡璧,河西岭瓜皮"里的强悍角色,虽然只是个扒手,却威震本市,而且江湖排名还在大名鼎鼎的瓜皮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