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剩下的掘进工作简单,炕洞深处全是碎土,容易抠,把洞扩大到能放下两、三条炮的空间就可以了,然后再把砖头放进去,摆齐,地上的土要处理干净,不能留下一丁点破绽。
"洞中洞"和最后的遮羞布(3)"洞中洞"竣工后,总设计师瓜皮亲自验收,又叫人往里面放两三双鞋作"疑兵",不能多也不能少,越邋遢越臭越好,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大兵查号时会掩鼻而过;二是不会对这个"洞中洞"产生怀疑。
炮藏好了,外面只留了一包白梅花和一包黑玉蝶,打火机怎么藏?
瓜皮诡秘地一笑,说查号时藏裤衩里,大兵总不能捏咱们的老二吧?
说罢,他伸了个懒腰,再次躺回炕上。
这时,早饭时间到了,六圪旦在外面吆喝:"三号,都滚出来打饭!
"半躺的瓜皮闻声抬抬头,微笑着看阿飞一眼,"阿飞,我有点乏,劳驾,你给捎上?
"口吻是商量的,眼神却分明有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捎饭是不允许的,让别人捎饭只能说明你耍威风,不仅跑号大拿生气,干部们一旦知晓会更生气,后果也会更严重,搞不好要赏你一顿"烧肘子"——"耍大拿?
把坐牢当疗养?
不错嘛,来,屁股撅起来,赏你吃顿烧肘子!
"因此,除非腿断了,或者高烧四十度神智不清,是没人敢捎饭的。
可眼下,瓜皮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安排着,好象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他是叫头铺替他捎饭!
那一刻,阿飞要么是脑壳进了水,要么是被瓜皮的气定神闲镇住,总之,他只迟疑了一秒,就乖乖拿着两个饭盆走了出去。
走到饭桶旁边,阿飞似乎明白过来,犹豫道:"六哥,瓜皮他……""唔?
知道了,快走吧!
"六圪旦不耐烦地一摆手,居然没有深究。
早饭打回来后,瓜皮向阿飞再次提出"合理化建议",说趁玉米糊糊还热,给每个人都发一袋方便面吧。
阿飞在迟疑,瓜皮却不屑一顾地撇撇嘴,说,发我的吧,方便面算个逑啊,号子里要缺就是缺炮,哪能缺了方便面?
炮最多就是咱们抽白梅花,板油们卷黑玉蝶,可方便面板油们应该有得吃啊,吃完了再弄嘛,如果连这个都办不到,还当个逑的大拿啊!
?
说着,他站起身来,很大方地给每个人都扔了包方便面。
阿飞和鬼子六无言以对,早上刚起床时,这两人还一唱一和眉来眼去,颇有些结成联盟共同对付外来势力的暗战意味,可经过瓜皮一早上这三板斧后,尘埃已经落定,胜负已经分明——联盟也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也罢,在雄厚的物质基础以及江湖资历这块试金石面前,统统苍白无力!
可尽管如此,阿飞也没有让出头铺位置,他每晚都毫无怨言地被身边的瓜皮挤压着,严防死守着那窄窄的头铺,守着自己最后的遮羞布。
与此同时,号子里关于头铺的一切暗战,都戛然而止,看起来海晏河清,一片祥和……"百家讲坛"之艳情鬼故事(1)"百家讲坛"之艳情鬼故事早饭过后,照例是阿飞的踱步时间,可今天他没踱。
此刻,号子里的三个大拿在抽白桂花,其余几个板油在卷炮。
我不抽烟,便给他们放哨。
首次当此大任,我激动不已,鞭策自己要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取得放哨工作开门红。
我不仅利用反光镜紧盯着办公室方向,还不时看看对面墙上是否有大兵溜达过来。
板油用来卷烟的纸是日报,据说用晚报卷起来的炮就是不香。
这一点让我很纳闷,都是本地产的纸,味道差距真就那么大?
很快,炮卷好了,板油们津津有味抽了起来。
除了我所有人都在抽烟,却只有瓜皮一个人是用食、中指夹着,也就是社会上人们抽烟时的常用姿势。
而其他人,包括阿飞和鬼子六,一律是用拇、食指捏着烟嘴,五指蜷起来虚虚地包住香烟——这是号子里抽烟的常用手型,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能迅速把烟捏灭团在手心里,趁机藏匿。
瓜皮抽完一支白梅花,惬意地盘腿坐在松软的铺上,君临天下般巡视整个号子,忽然抬头对鬼子六说:"鬼子六,给我卷个'炮',很久没有尝'炮'的滋味了。
再搓个火,看看你的手艺怎么样。
"也许是熟稔了,瓜皮说话不再一字一顿,显得很平易近人。
鬼子六得令,先灵巧地卷好了一根精致的炮,双手递给瓜皮,接着从自己褥子的角上拽了些棉花,撕薄,裹些烟灰,双手把它搓紧,又看了看瓜皮簇新的白边鞋,谄媚地说借瓜哥的鞋用一下,瓜哥的鞋新,底子上纹路深,好搓。
鬼子六拿起鞋,把手伸进去,先轻轻把棉花条搓瓷实了,再左手摁右手,前后急速搓动,五六下后,一缕青烟升起,棉花条燃了!
瓜皮到底是吃手上饭出身的,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也拽了点棉花,在里面放了点烟灰,用手搓成条后,拿了一只鬼子六认为鞋底纹路不清、不好搓火的旧白边鞋,之后,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墙上,不是用双手而是用单手,前后几下搓瓷实棉絮后,再随便用力拉了拉,接着轻轻一甩棉棒,明火竟然冒了出来!
瓜皮很夸张地偏着头,咂着嘴抽完了炮,紧接着下炕蹬上白边鞋,派头十足七步一转身地开始了踱步。
他一边背着手踱步,一边仰头说,透他妈,老子出去后,再不穿宾度王、老人头皮鞋了,老子改穿白边鞋!
到了大美丽夜总会,身上是都彭西服,脚上是白边鞋,准吓他们一跳!
老子还要在夜总会正中央卷个炮,搓个火!
说明老子牢记传统不忘本!
众人一阵大笑,鬼子六殷勤地接过话茬,说出去后要给家里的每间房编上号,不光把号码写在门上,还要在每扇门上挖一个号眼,时不时查查号,检查检查。
阿飞这个名存实亡的头铺已经彻底缴枪,也附和着瓜皮,说出去后,每天早上要把家里人叫起来放茅,不叫就不准拉屎!
瓜皮此时却不再理会众人,漫步踱到号门旁,手指沾水,在铁门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冀"字,拍拍手道:"我姓冀,北田共的冀,我叫冀卫东。
"因为家庭的原因(我父亲是地区文史馆馆长、书画研究员,母亲是县第一中学分管教学的副校长,兼高中语文教研组组长),我四岁开始练习书法,临过不少名家大腕的帖,直到上大学,这爱好也没丢,行、楷、隶、草、篆,算得上略通皮毛。
我端详着瓜皮以水为墨撰写的斗大"冀"字,心中连连叫好称奇——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好得稀奇,好得莫名其妙!
瓜皮这个"冀"字的写法属于典型的"乱炖",熊掌、猴头、鱼翅一锅煮。
这些东西分开来每样都是好食材,可合在一起却是鸡汤煮龙井,不伦不类——"冀"字最上部的"北",他用的是行书,倒也骨力劲健,起落转侧断金切玉,干净明丽;中部的"田",却换成了楷书,看上去丰腴端庄,积雄健为内势,化刚柔为一味;到了下部的"共"时,索性乾坤大挪移,变成了古老的隶书,不过也看得出功底,古韵盎然,一片平和润雅。
我暗道三人行必有师,号子里也一样,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字还可以这样写。
正欲趁着水渍未干,再入味三分细细品咂这个千年难遇的奇字,那边瓜皮却又开始吹牛了。
他指指自己的作品,慢条斯理道:"我在家闲着没事干时,花大价钱找了一摞拓本、摹本,专找'冀'字练。
你们别看这简简单单一个字,那也是铁杵磨成针,费了我不少工夫。
""百家讲坛"之艳情鬼故事(2)鬼子六打蛇随棍上,露出巴结的神情,"瓜皮哥,啥叫'脱本'、'磨本',是黄书吧?
""透你妈,太没技术含量了,整个一脑壳的淫秽污浊,说破天也只能耍点下三滥!
听清楚了,是拓本不是'脱本',是摹本不是'磨本',这些玩意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而是有没有文化价值的问题",瓜皮鄙夷地撇撇嘴,意犹未尽,"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有几本值钱的摹本,一本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一本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还有一本最稀奇,是钟繇的《昨疏还示帖》……"瓜皮在对牛谈琴,我却恍然大悟,明白了他这"海陆空联合作战"书法的出处。
不过话说回来,瓜皮作为一个老扒手大混混,能有这点健康向上的爱好,实属不易,尽管他的书法仅仅是一个字。
后来在犯人堆里混久了,我发现混混们一旦祖坟冒了气,有了某些陶冶情操的癖好,智商和情商多半就会升级,就会演变成干惊天大事的角色,比如杀人魔王张军喜欢研究军事,保险柜大盗王燕青酷爱金属工艺学,黑道悍匪汪洋则痴迷高等物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表。
远远望着瓜皮这个"乱炖"的"冀"字,我一下没忍住,"呵呵"浅笑了两声。
那边瓜皮掉书袋正在兴头上,闻声一扭头,眼光快如鹰隼,直勾勾锁定了我的面颊,语调再次一字一顿起来,"怎么,大学生,我这字,可笑?
"我脑壳"嗡"地一声,知道自己放肆了,忙定定神说:"不敢不敢,瓜皮哥,我是觉得你这字写得好,你说的几本字帖都是好东西,才笑的。
"号子里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我。
瓜皮踱到我跟前,不屑的神情,"娃娃,你,说说,我这字,我说的字帖,哪里好,说个子丑寅卯,我听听!
"我真吓傻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上,可事到如今,打哈哈是过不了关的,只得鼓足勇气,"瓜皮哥这字,行、楷、隶的意境都有,雍容闲雅,笔势舒展,水乳交融!
""哦",瓜皮眉毛一挑,上下打量我几眼,"娃娃,还真懂点。
我再问你,《昨疏还示帖》,哪里好?
钟繇的字,跟谁学的?
"刚学书法时我就听老师说过,钟繇的字是跟蔡文姬学的,但眼下显然不是学术交流的时候,我只盼着洗脚上岸,尽快抽身,哪里还敢接话茬?